第70章 、新歲
兆京皇城外的護河結了一重薄冰,高地錯落的冬青樹枝頭也上了霜凍。謝嫣然裹著件男人的雪色狐裘,抱著只手爐立在支起的槅窗外側,本想趁著晴好的天色去外頭折兩隻梅花來插纖在玉瓶中,倏爾想起此處是皇城而非相府,只得堪堪作罷。往年落雪后,府內西廂前成栽的幾株龍游梅勢頭正盛,其香若脂,重瓣螢白,花枝皆是賞玩上品。怎奈花期短暫,偷偷瞞著嫡姐折下幾支來,倒是可以多養活些許時日。她垂著頭絞弄了一會兒手底的香帕,不多時折弄出了家鹿①的雛形來,上頭隱隱透出幾分龍涎香氣,淡淡的沁入鼻間,不知想到了些什麼,她的香腮處不由浮起一抹嬌紅。「陛下還在睡著,貴妃您看這安神的湯藥……」桂生瞄了一眼自家主子未著妝色的素容,蛾眉雅淡,嬌唇潤色,還有那細白脖頸間落下的點點紅梅,忍不住垂下了頭。昨日後半夜,壽康宮的萬喜公公特意親自前來送了一卷空白的聖旨,仿若察覺到了即將『變天』的前兆,他的姿態不似之前恭卑,趾高氣昂的態度連謝嫣然都止不住的蹙了秀眉。傅翊身上的戾氣極重,他伸手一把揪住萬喜的衣領,摁住那老太監的頭就往水缸里塞。冰冷刺骨的涼水強灌入口鼻,萬喜因著肺里嗆水猛咳不止,還不待他抓緊勻了幾口涼氣,後腦又是一陣窒息的大力狠狠壓下。那捲明黃的帛綢滾落在地面上,爭執間被踐踏在地,憑空多出不少臟污鞋跡,根本分不出誰是誰的,倉皇間似乎任誰都可以在其上踩踏一腳。因著傅曜如今還是皇帝,萬喜手底下並沒有僕從膽敢上前阻攔,他們都是些賤爛命,哪裡敢去冒犯金尊玉貴的陛下。聖上縱然失勢,天子餘威猶在,太后又叮囑過不可傷極體面,這事思來想去,合該是萬喜公公自己的罪過。「朕看萬喜公公是衣裳穿得太過厚實,以至熱糊塗了,就罰他這麼跪一個時辰醒醒腦,只要朕在這皇位上一日,你們便要為朕驅遣一日,可都記下了?」渾厚的男聲在風庭內徐徐冒著熱氣,謝嫣然雙手攏在袖中羽睫壓至眼瞼,凝視著癱軟在地直打哆嗦的萬喜公公,心底油然生起了一絲厭惡。這老太監心思活絡,慣會見風使舵,若是現下輕易放他離去,日後難免會招來不少藉機報復的陰損事。萬一壞了她的計劃,得不償失……「萬喜公公這一跪便再沒能起得來,按照您的吩咐,去偏僻的殿里尋了些以往被他折辱打壓的宦人來,眼下估摸著正被那些個見不得人的『臟法子』招呼著呢!」桂生以往在掖庭當差那會兒,沒少受那些個大太監磋磨打虐,其中又以萬喜公公的癖好最為特殊,專愛挑刺、難伺候的緊。一把半截沒土老骨頭了,偏生愛挑些年輕的俊俏後生侍奉,萬喜雖是總在口頭嚷著『他們都是沒根的玩意兒,大傢伙兒誰也別笑話誰』,可每每折辱起人來,反倒比尋常男人更添了幾分狠戾陰毒。「再等等,至少我留想在兆京最後再迎一個新歲。」謝嫣然嘆了口氣,抬手示意桂生退下,蔥白指尖捏掐著鸞袖邊緣的力道,不由又加重了幾分。父親混跡朝堂多年一向極有遠見,早早帶了嫡母姚氏前往幽州避開了這場禍端,獨獨留下自己繼續作為謝氏聯姻的『棋子』,好不容易遇著了心儀之人,卻又不得不在太后的威逼下,一步一步將傅翊推向萬劫不復。身為相府名不見經傳的小庶女的這些年,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求偏安一隅的容身之地,又是錯在了何處呢?內廷的那些個所謂的『臟法子』,無非是在明面上讓人看不出痕迹的永遠『失蹤』,時日一長,該忘的不該忘的,都會變得輕如鴻毛、不再重要。可萬喜到底是謝太後身邊得寵的大宦侍,就這麼突然憑空消失難免引人生疑,謝嫣然驟然蹙眉,得想個法子叫他走得體面些。清晨的薄霧散去,金烏漸上中天。內務府按照舊例撥派宮女們下到各個宮殿,掛燈結綵,準備辭舊迎新。年夜在即,今歲的除夕夜宴節禮仍舊由謝太后一手操辦,她本就到了安享天年、兒孫繞膝的光景,怎奈膝下只傅琛一個襁褓中的親孫,難免冷清了些,只得抽出空來手把手教著池皊鳶處理這些內廷瑣事。池皊鳶行事妥帖乖巧,一段日子相處下來竟意外討得了謝太后歡心。謝元昭素來強勢,向來對傅珵的約束嚴苛,這個兒子亦少有忤逆她的時候。「母后既已頒旨封了謝姐姐為側妃,理當迎她入宮,與王爺一道守歲,新歲也好博個一家團圓的好寓意。」「難為你有這份心了,日後母儀天下,你會做得比頤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