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發瘋
紫檀碧翠屏風后的撥步床前,女人瘦削的身影半靠在床柱上,孟清禾眼神空洞寂然,像是裹挾上了一層又一層沉沉死氣。剩下被絞作一地的碎布織錦,胡亂被鋪棄在眼前,她迎著燭火晃了晃指尖攥著的小銀剪,柄面反射出兩道寒芒,恰攏在她寡淡的眉眼上。攏枝帶走那份綉藏在迎枕內的遺詔后,便馬不停蹄趕往朱雀大街最東側的長公主府邸,只要她能與沈堯安匯合,綾華與傅珵的皇位之爭上就能立於不敗之地。櫊扇玄關晗門傳來一陣熟悉的步履聲,最先映入她眼帘的依舊是那雙鉛白雲靴,照常理謝殊近來手中公務繁忙,今晚仍會在書房安寢。「你既已知曉……憂思傷身……我暫將他供奉於京郊小廟,你可前去祭拜。」今日管事前來稟告府中生亂,侍候南苑的婢子被人打暈捆住扔到了柴房,想來應是少許宮中暗衛來尋她的。謝殊心緒微漾,實在放下不下,百忙之中還是抽空過來走了一遭。他在槅門外停了一息,話語幾番到了喉頭又生生咽下,倏爾發現自己似乎並不大擅長寬慰人這類他下意識覺得繁瑣之事。「人死如燈滅,事後再來彌補算得個勞什子事情?」孟清禾像是被抽干身上所有的氣力,只稍稍抬眸瞧眼前人一眼都極為費勁。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用?但凡是他謝殊想要的,又有哪樣是做不成的?託詞罷了,她的阿弟自幼挨著艱難過活,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憂,護了這麼久的弟弟,偏偏在自己軟禁期間命喪黃泉,她怎麼能不恨!謝殊若是真心相護,現在能允她見的就不會只是一塊悄悄立在偏郊小寺的排位。女人無血色的唇畔劃過一絲冷笑,高挽著墨發的玉簪自榻緣滾至雲靴邊側,清脆的撞擊聲成了打破這一室靜謐的唯一響動。「瑜娘,事發突然我亦無法面面俱到,待端王登基,傅翊就會遷入皇陵,以帝王之禮正式下葬,眼下他必須『活』著。」四闔蘇合沉香的氣味漸淡,山水屏風外不知何時半開的軒窗襲了一股涼意進來,將她指間僅余的溫存盡數奪走。「叫他『活』著做你謝殊制衡八方諸侯的大義么?」回應她的又是一陣靜默,以及屋外常青松葉迎風窸窸窣窣的搖擺聲。「謝殊,我們和離吧。」自心底蔓延開來的瑟瑟鈍痛最終化作了這麼一句市井夫妻間平淡無味的小話。底下的狼藉早被婆子們收拾乾淨,她用小銀剪絞爛的迎枕、被衾仿若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孟清禾記得母親說過的,結髮為夫妻,白首不相離。叫阿瑜覓得一樁好姻緣去,不要似她一般除了滿城春色下的宮牆細柳,便再不喜見得其他。「這樁婚事本就是瑜娘親自求來的,既處心積慮的求了,合該這麼受著一輩子,不是么?」謝殊俯下身拾起玉簪,上前替她理了一理凌亂的鬢髮,他語調輕緩幽潤,好似幼時那般的哄著她。謝殊與孟清禾初相識那會兒,她還是懷淑公主身後一個不起眼的小跟班,明面上稱為伴讀,可宮內知曉她是侯府庶女的人不少,但知道她真正身世的卻是少之又少,而謝元昭恰巧在孟清禾入宮當日,就在椒房殿將其中原委盡數告知於他。從最開始的接近她就是動機不純,更遑論什麼憐香惜弱,那是傅珵那種人才會有的一時情動,於他而言,儘是些虛情假意的逢場作戲而已。可現下他本該應允下的那個字,卻遲遲發不出聲,喉間似被堵住一般,連開口都異常艱澀。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言不由衷的呢?謝殊強壓下心中升騰起的煩躁,修長的指節用力挾住了她的下頜,瞬目向她的眼眸深處望去,可裡頭毫無一絲波瀾。「不要再讓我聽到『和離』二字……瑜娘從前眼中只有我的,為何如今裡頭卻什麼都…嘶…沒有了?」謝殊危險的湊近她的耳廓,試圖如往常一般繾綣安撫,誰料稍一靠近,心口霎時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那把小銀剪僅有幾寸的短刃,就這麼無防備的深深刺入他的血肉之中。一抹嫣紅透過月白羅綾緞面緩緩滲出,男人的呼吸聲只是沉重了些許,終是在她眸中看到了點點朱紅。孟清禾就這麼與他對視著,腕間發力刃尖又往裡鑽了幾分。單憑這指甲蓋長的短刃是殺不了他的,可除卻如此,她亦再無旁的法子叫他感同身受這番失親的徹骨之痛。謝殊似乎也覺察到了這個事實,擁著她的手更用力了幾分,似是要把人嵌入身體一般。「我寧願你就此發瘋也好,傷人也罷,休要再提和離之事。」濃稠的血腥味瀰漫在鼻尖,孟清禾睨了眼自己掌心處沾染上一灘溫熱的深紅,輕偏過頭,躲開他的碰觸:「原來你的血,不是冷的。」這似是而非的回答並不能令謝殊滿意,他忍著心間的疼痛稍稍與之拉開距離,去含她的耳珠,幽冽的香氣,只靜靜的蟄伏在那裡,動輒刺他一下,雖不致命卻也疼痛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