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消逝
金烏漾開雲層,東升至天際,溢出萬丈霞光。竹取宮內空空蕩蕩,謝殊與孟清禾兩人皆是一夜未歸。新歲第一日是必須由帝王親臨禱告的祈天祝告大典,皇室親眷皆在此行之列,謝太后的鳳駕儀仗停在御殿之外,她身後浩浩蕩蕩的數十名宦侍,排排站滿了玉階,恭迎久卧病榻的帝王露面。御殿的巨門緩緩打開,明黃的身影傲然立於眾人跟前。那是一張與『傅翊』七分相似的臉,他的身形、舉止儀態皆與本尊差別不大,只下顎處一道淺淺的淡疤,一直蔓延至脖間平順的喉骨處,細看之下喉結並不明顯。謝太后『慈愛』的眸光在『皇帝』身上停頓了不消一刻,甚為滿意的點了點頭。福順做事倒比那不著邊際的萬喜妥帖多了,也不知是從哪裡尋來了個如此合乎她心意的小宦人。「陛下重病纏身,實在不宜過度憂思,祈天結束后就回御殿安頓吧。」「是。」『皇帝』捕捉到太后眼底的一絲凌厲,立即垂首唯唯諾諾的應下。他自知卑賤,又在福順總管的安排下李代桃僵,行了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傅翊』雖是面上鎮定,可心底忍不住一陣泛慌,龍袍下的兩條腿更是邁不動步子的直打顫。「陛下,您現在是一國之君。」福順見他這副犯慫的樣子,沒忍住在他耳側提點了兩句。到底是個苦命的孩子,等這遭過了,必定要給他留個體面的死法,惠及家人更是自不必說,大把的金銀遣人早已送了過去。「公公,我…怕…」『皇帝』掩在袖中的手瑟瑟發抖,看著玉階下一一到場的皇室宗親,後背冷汗直流。綾華、傅珵今日皆著了華冠冕服出席,倏爾朝著謝太後身側的『帝王』投來審視的目光,他們的這位六弟,真是連死都不得安生。沈堯安立在綾華背後,高大的身軀為她擋去拂面而來的寒意,他雖仍保留著御前大監的身份,可謝太后卻絲毫沒有讓他隨伴君王身側的打算,到底還是不放心綾華的。容景衍與謝殊二人姍姍來遲,險些誤了吉時,他們身上的朝服略帶褶皺,屈痕大片,顯然還是昨日宮宴上穿的那一套。孟清禾比謝殊先到一步,她趕在卯時之前回到竹取宮,換了一套宮內大祭時的命婦衣缽,昨夜白忙活了一晚,仍舊是一頭霧水。她將視線移至傅珵身旁的池皊鳶身上,或許抽個時間當面親自問她會比較可行。池皊鳶身為端王妃亦在宗室親眷之列,她垂著眸目光凝滯,緊緊跟在傅珵身側。身後的乳娘抱著小世子一言不發,只埋頭哄著懷裡的孩子。覺察到孟清禾的視線,池皊鳶抬眸與之對視了片刻,動了動唇,無聲說了兩個字,叫孟清禾一時瞳孔驟縮。『保重』是何意?她今日要做些什麼,孟清禾會意轉頭看向一旁悠哉與沈堯安低語的綾華,她神色自然平和,甚至可以在莊嚴的華服下透露出一絲嫵媚的風情來,全然沒了昨日在宮宴上的氣急敗壞,紅眼戾氣。眾人緊隨著帝王輿駕,紛紛登上了各府的軒車,顧泠朝今日自始至終都未曾露面,故容景衍單騎了一匹黑鬃馬,行在帝王的身側護衛。朱雀長街兩側早已擠滿了民眾,靠著衛兵將他們分割開來,空出一條狹長的人道,供這些皇城內出來的車馬行進。孟清禾半靠在車壁上,閉上雙眼整理著冗長繁瑣的思緒。綾華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料到她今日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可思前想後仍舊是理不出個前因後果來。命婦官眷的冠服釵環實在沉重,身的長長的珠串珊瑚一類飾物,隨著馬車的顛簸,叮叮噹噹的響個不停。謝殊看著她緊蹙的蛾眉,抬手落在她碎發前輕撫了撫。孟清禾驟然睜開眼,偏頭躲開,眸光戒備的看向近在遲尺的男人,一副不勞你多管閑事的鄙夷自眼底湧起。不知他昨夜與容景衍最後到底達成了怎樣協定,就今日兩人相安無事的情形來看,多半不是什麼好事。「你真的要助容景衍行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謝殊,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忠君之心?」孟清禾撐起身子,徐徐靠近眼前的男人,她在賭,賭謝殊同謝太后之間的舐犢之情,是否值得他站在容景衍的對立面。謝殊覺察到她的意圖,冷不丁嗤笑一聲,面色冷凝。「你偷擬遺詔,引得野心勃勃的八方諸侯陷我於眾矢之的,就忠於皇室了?」一想到孟清禾要與自己玉石俱焚的行徑,謝殊臉上便再也維繫不住往日一貫的溫和親潤。「瑜娘,你到底要我怎樣?」男人眼尾泛紅,他抬手捏住孟清禾的下頜,眸中瞬時劃過一絲痛苦的神情,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映在了孟清禾的眼中。咦!原來他也會露出這種神色,還真是怪事。孟清禾微偏過頭,伸手一把握住男人分明的腕骨處,用了一股巧勁生生將謝殊的大手從自己臉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