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猜忌
寒涼的夜裡,宮漏聲綿綿不斷,薄霧籠罩下的太極殿靜悄悄地無一絲聲響。殿內珠簾高卷,銀燭輝煌,翠幕低垂著,金爐內焚著的瑞腦香霧裊裊升起又四散開來。儘管熏了很重的香,殿內還是瀰漫著一股子沉沉死氣。蕭振玉卻還是未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這幾日她每日早間都預備前往侍疾,一連幾日都被擋在了太極殿之外。沒呈想這日晚間原已換上綢衣準備就寢,沒成想卻被父皇身邊的大伴急召回了太極殿。也不知所為何事,按那大太監所說這是皇帝昏迷幾日醒來之後,頭一個發布的指令,沒想到急召的竟是她。蕭振玉這下才是實打實的驚訝,只因她與父皇的關係實在是算不得親厚,只能說是平平,早些年皇帝也是看在柔妃的面上對她好,前些年柔妃一走,那皇帝對她的態度就更如霧中看花,生疏的緊,不然也不至於投進宮這麼些年,連個公主封號都不肯給予則個,想必為的就是拿捏她,將她牢牢地攥在手心。這一下子就拖了這麼些年,一直拖到她快及笄,皇帝這才鬆了口準備行冊封之禮,可禮還未成那皇帝就先病倒了。一想到這裡蕭振玉心頭就有些苦澀,這麼些年她在宮裡處境艱難,奄然沒有這層關係在,想來若是上了皇家玉牒成了正經公主,身份擺在那,旁人即便如此想剋扣也不敢越過祖宗禮法去。但一切美好的展望到現在以統統破碎了,蕭振玉即便面上看不出什麼,可內心還是不由得暗恨,恨皇帝的喜怒無常,恨老天不開眼,恨自己的際遇不平……由這份恨,蕭振玉就衍生出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她的運氣其實一向都不怎麼好。一想到這裡,那心緒也就平了,沒那麼憤世嫉俗了。心下看得分明,蕭振玉卻是有些無可奈何的,隨即就有些受寵若驚地抿緊了唇,趕忙收拾好換過裝束之後就乘攆來到了太極殿。蕭振玉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那緊緊攏著的銷金帳幔。儘管帳子里的人她熟悉之際的人,可蕭振玉還是忍不住呼吸一窒,心上逐漸籠罩上了一層陰影。她瞪大眼睛,隔著層層明黃的綉帷,艱難地辨別著那榻上的人形,只見榻上微有起伏。蕭振玉覺得很奇怪,記憶中皇帝的身軀總是高大而偉岸的,躺下時像座小山,如今卻沒了人形,躺在榻上時,幾乎要被綉著龍紋的錦被所淹沒。方才她用帕子襯住碗壁,小心翼翼地跪地準備將那湯藥呈上。可不知為何,榻上的皇帝好似受到了驚嚇,神情癲狂,忽地一下子就揚起了手臂。那高高抬起的手臂一揮,竟直接將蕭振玉手裡捧著的玉碗給打翻了。滾燙的葯汁大半都灑在了腳踏之上,還有小半都撒在了蕭振玉的右手虎口處。可她來不及去看來不及去想到底是怎麼回事。當下就跪在了地上請罪,帳內卻遲遲未見聲響,宮人方才就在擦身換洗,蕭振玉就只好跪著帳外聽候吩咐。她心頭惴惴,只咬住了唇,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實在不知道這皇帝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說是想來召見她,可臨到了太極殿卻只肯讓她奉葯,一句話都不說。億起方才情景,一個可怕的念頭逐漸浮上了心頭。父皇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打翻那碗葯湯的,其中之意,溢於言表。蕭振玉渾身一凜,竟不知何時竟引了君王猜忌。只是不曾想父皇何時疑心居然如此重了,到底發生了何事……塌上行將就木地皇帝半睜了眼,隔著眼前的帳幔,就看見了塌前跪著的人影。三千青絲墜在臉側,如堆鴉一般,烏絲中簪著的珠玉還微微搖曳晃動著,雖低著頭窺不見其容,只見半邊如玉的下頜是清麗無儔的模樣,羅裙曳地,體態輕柔腰細如柳,乃是眾里盈盈的好身段,裊裊婷婷地立在當下,似乎將這腐朽的太極宮點亮了。如此之景卻沒能讓他展顏,相反卻讓他心裡的疑犢更深了,利眼微眯了眯,他便輕喚了一聲。……「玉兒。」聲音幾不可聞,可卻像是敲在了蕭振玉的心上。這聲「玉兒」聽在耳中不見慍色,蕭振玉心下就是一松,隨即響亮地應了一聲,提裙邁步入內。一旁早有宮人捲起了簾帳,蕭振玉低頭入內,內里的氣息更加渾濁。可蕭振玉卻顧不上,只因此時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龍床上那個雙目凹陷、神枯氣槁的老人家是誰,總不該是父皇吧。可最讓人驚懼的,還要當屬他臉上的神情,榻上她素來慈愛的父皇,如今的看她的眼神竟有幾分怨毒,針扎似的,讓蕭振玉徒然一驚,後背上竟冒起了薄汗。她來不及反應,就聽到耳邊驚起一道炸雷:「……朕知道,你與他們一樣的,盼著…..咳咳…..盼著朕死…..」蕭振玉眼睛即刻睜大了,若說宮裡有誰希望他好好的,怕也只有她蕭振玉了吧。如果皇帝有了什麼三長兩短,首當其衝的就是她了吧。蕭振玉只願父皇能多活幾年,好在得幾年庇佑。如今果然是病糊塗了,竟開始胡言亂語。難道果真是為了試探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