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屋裡只點著一盞燈,跳躍浮動的火光將薛嬋本就修長的身形拉得更加英挺,裴硯寧低著頭,一時不知要說什麼話。薛嬋看了一眼他的表情,道:「下毒的事,我沒放在心上。」裴硯寧根本不敢說話,他渾身抖得厲害,好像剛剛死裡逃生一般,卻並沒有半分劫後餘生的喜悅,因為他知道,只要薛嬋在,懸在他頭頂的刀遲早都要落下來。薛嬋頓了頓,又道,「耗子葯雖然無色無味,但是加熱後會有一股奇怪的酸味,很淡,尋常人嘗不出。」裴硯寧獃獃看著薛嬋,他不知道薛嬋為什麼要跟他講這些。末了,薛嬋道:「有空讓你嘗嘗。」「啊???」裴硯寧愣住。「時候不早,早些睡罷。」交代完,薛嬋就出去了。裴硯寧沒敢問她要去哪兒,也許是出去賭錢......可是很快,他聽見桌子那邊傳來響動,裴硯寧坐著半天,鼓足勇氣探頭看了一眼,才見薛嬋睡在桌子上了。她們二人睡覺的地方,竟然反了過來。就算薛嬋是要拿他去抵債,有必要對他這麼好嗎?薛嬋如此反常,難道就不怕他起疑心?她是不是真的不記得她做的那件事了?還是薛嬋也在試探他?人怎麼可能全憑味覺就嘗出飯裡面有耗子葯呢?是薛嬋一開始就不信任他罷?她也在跟他演戲,對不對?怕他跑了,就沒人替她還債了。長桌上,薛嬋枕著自己的手臂出神,不知道丁全什麼時候來拿她的錢,原身還欠她五兩銀子,貴人多忘事,不記得這茬了不成?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區區五兩銀子,就能買下一個男人的命。翌日寅時,薛嬋便起身了,比起之前,她已怠懶許多,要加緊練習才是。她素來都是合衣睡的,起身後率先去聽泉打水順便洗個澡,然後借飛瀑之勢練劍,這樣對她劍術的精進大有裨益。不過薛嬋眼下用的不是劍,只是一根柳枝,若他日她能用柳枝劈開飛瀑、斬碎岩石,再換回鐵劍時,就會發揮出更大的威力。「無心。」薛嬋輕聲呢喃,她隻身立於飛瀑之下,胸中只激發出更加高昂的鬥志。早晚有一日,她必會重回武林之巔!·裴硯寧起身時,薛嬋剛從外面回來,她練了兩個時辰的劍,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快意。「拿著洗漱。」薛嬋將水桶遞給裴硯寧,二話不說就進了廚房生火做飯。薛嬋這麼早就出去打水了?裴硯寧驚嘆之餘,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起得太晚了,可是現在卯時才剛過......「愣著幹什麼?」薛嬋看他一眼,「不洗乾淨不許上桌。」「......」裴硯寧聽著薛嬋說這些話,心中有些莫名,他以前從沒聽過薛嬋對他說除了侮辱和謾罵以外的話,這些天她們兩個好像正常的妻夫一般過著日子。無端地,讓他對妻夫的生活生出一點點向往來。深想之後,裴硯寧覺得自己可笑,他這輩子唯一嘗到的一點甜頭,竟然全都建立在自己被賣掉的基礎上。第一次是賣了他這個人,第二次是賣他的命。裴硯寧不想死,他心裡還是期盼著的,從小,他的阿娘和阿父將他賣給了別人,裴硯寧沒有自己生身父母的記憶,他想大約是她們嫌他是個男兒身,就將他賣掉了。好在那個時候的薛家是個好人家,他過去也沒有吃什麼苦,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在薛嬋敗光了家業,帶著他來清河村后,他好像突然墜入地獄一般,永遠都活得暗無天日。但是他已經知道人這輩子也可以過得很美好,薛家婦夫雖不說待他如親子,但她們至少和藹可親,沒有苛待過他。裴硯寧想,也許只是他運氣不好,遇人不淑,崔鈺嫁的人家裡也並不富裕,但是崔鈺活得很正常,她們每天都會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妻夫之間也會好好說話的。只要薛嬋死了,他便有機會過上正常的日子。這樣的念頭,裴硯寧有過無數次,從第一次薛嬋打他后,就出現過。後來隨著薛嬋的打罵越來越頻繁,裴硯寧的這個想法也出現得更為頻繁。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念在薛嬋父母的養育之恩上,勸自己不要抱有那麼壞的想法,若是薛母薛父知道她們買來的男人要殺死她們的女兒,她們一定會後悔養了他。但是這個想法被薛嬋一次次的打罵和侮辱消磨了,傷得嚴重時,裴硯寧甚至會半夜吐血,然而薛嬋從來沒帶他看過大夫。裴硯寧不知道自己就算正常活著,還能夠活多久,他只知道在他剩下的日子裡,他再也不想如螻蟻一般被薛嬋捏扁肉圓。這個想法日復一日地堅定起來,他是人,不是任人打罵的豬狗牛羊,明知自己要被喝血吃肉,他憑什麼不能反抗呢?待裴硯寧滿懷心思地梳洗完,薛嬋已經將早飯放在了桌上。吃飯前,裴硯寧還遲疑了一下薛嬋會不會也在飯菜里下了什麼葯,還是默不作聲等著薛嬋先吃了,裴硯寧才開始動筷子。「今日把花種了。」薛嬋道,「正是春季,播種的好時候。」昨夜出了那麼一檔子事,裴硯寧都要將此事忘了。如果薛嬋已經打算賣掉他,為什麼還要在屋后種他喜歡的花呢?這幾日的薛嬋真的很古怪,裴硯寧皺了下眉,重新回憶起那日薛嬋昏迷后再度醒來的種種反應。她的神色很茫然,甚至還問他是誰,問他叫什麼,起初裴硯寧懷疑薛嬋是不是失憶了,想找機會探探虛實,可睡了一覺之後,薛嬋又是該幹什麼幹什麼,讓裴硯寧十分遲疑。她忘了自己是個賭鬼,也忘了自己已經把他賣掉了?裴硯寧目光漸深,不管薛嬋究竟是真的失憶了還是在跟他演戲,這個女人,他必須要殺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