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分道揚鑣(下)

第十四章 分道揚鑣(下)

秦起也不招呼,雙腿重重一磕,戰馬驟然加速,向前躥出,口中高喊:「急個鳥,朱火長親自送我們到驛道回幽州。」

「站直,放!」張簡至臨陣見機,沉聲下令。

朱火長還在慶幸找到了門路,突地笑容凝住,有些不對,對面的騎士都躲在戰馬一側。

還未等他出聲示警,一枝鵰翎箭又刁又急到了他的前額,額頭濺開一篷血霧,麥田、小路變成了紅色,頭腦傳來撕裂的痛……他晃了兩晃,像根木頭般轟地倒在馬下,

一名叛軍斥候被張簡至一箭穿顱,箭銳力足,似是被人從馬上平推下去。還有三名斥候胸口中箭,搖搖欲墜。

剩餘的叛軍斥候醒悟過來,發一聲喊,鞭馬急沖,拔出橫刀,雙方的距離不過四十來步。

首輪戰果不錯,張簡至愈加沉著,大喝:「射馬!」

李賢齊緊張得頭腦一片空白,機械地拉弓張箭,鵰翎箭如水連珠般,接二連三平射而出。

沖在最前面的戰馬脖頸被兩枝勁力十足的利箭射中,長嘶一聲,轟然倒在地,相距不過二十步,後面一騎被絆倒在地,馬上的斥候被甩進了麥田。

「不要慌,瞄準放箭。」張簡至一邊放箭,一邊大吼。

眾人合力,終於又射落了兩名叛軍斥候。

「六哥,小心左面!」趙無鋒驚呼,一名叛軍斥候從麥田繞了過來。

張簡至半轉身子,將弓拉至滿月,沉著發了一箭,那名叛軍斥候的戰馬中箭,馬兒負痛,長嘶一聲,將叛軍斥候顛下馬來。

秦起策馬飛馳過去,拔出橫刀,斜下一劈,結果了那名剛站起,不辨東西南北的叛軍斥候。

段靈狐搭上第四支箭時,先前中箭受傷的一名叛軍斥候,調轉馬頭,緊伏馬背,落荒而逃。

宜將勝勇追窮寇,李賢齊前追幾步,閃出角度,連珠三箭,俱中那騎後背,戰馬跑了一程,那名叛軍斥候方才墮於馬下。

張簡至目露讚賞之色,轉身下令:「小心未死的叛軍,靠近前對準頭顱胸口多射幾箭。」

李賢齊瞧了一眼腦袋被貫穿的斥候火長,箭頭從後腦鑽出半截,

還沾了些紅白之物,趕緊閉上眼睛。

這名叛軍是我射殺的么?那我豈不成了一名殺人犯,為躲避法律的制裁,遠走它鄉、隱姓埋名、過著提心弔膽的生活,最終難逃法網……

醒醒吧,這是在唐朝藩鎮,殺一是為罪,屠萬即為雄。

「李賢齊,將那枝箭拔出來。」張簡至看見李賢齊膽怯得不敢瞧那屍首,厲聲下令。

「麥田定有漚肥的水池,某去找找,好安置這些屍首。」那枝箭沾了不少鮮血和腦漿,好噁心,李賢齊託詞想溜。

「李賢齊,將每具屍首上的箭矢搜集起來,此戰敵人大意,我們勝在有備,下次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張簡至抬眼一看天色,已到酉初(下午六點),高喊:「叛軍斥候都是楊鬼頭的心腹,搜搜他們身上,定有不少的金銀財物,都是些罪有應得的傢伙。」

秦起臨陣大膽,剛才劈殺了一敵,斥候多為個子小,靈活機警之人充任,斥候皮甲少年們剛好可用,興緻高昂嚷道:「兄弟們一起動手,搜身、剝下皮甲,收集橫刀、騎弓、箭矢,紅巾兒都用得上。」

叛軍斥候被射殺后,戰馬就在原地徘徊,並未離去,趙無鋒飛身上馬:「某去收攏馬匹。」

李賢齊握住箭尾,用腳踩住斥候火長朱貴的臉,盡量不去瞧他,用力一拔,那枝鵰翎箭好討厭,竟被頭蓋骨卡住。

「劈開它。」張簡至遞給他一把橫刀,「賢齊,初臨戰者,抖嗦心慌,多見幾次血,心神鎮定,戰場上斷肢殘軀,就如屠夫刀下被剝皮的豬羊,熟視無睹,才能在戰場活下來,臨戰之時,方能膽雄氣壯,沉著虛靜。」

媽的,為了在這個白骨為柴,人肉為食的修羅地獄活下去,斷肢殘軀就是草木頑石,不是說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只有殺……殺……殺!

李賢齊圓睜雙眼,咬牙揮刀,劈開頭顱,取出那枝鵰翎箭,從死屍身上撕下一塊布帛,強忍住噁心的感覺,將鵰翎箭擦得乾乾淨淨。

「啊——六哥,麥田裡還有一個活口。」段靈狐像個少女尖叫起來。

李賢齊提著把橫刀,氣勢洶洶地趕過去:「段靈狐,別像女人般大呼小叫。」

一名叛軍斥候被甩到麥田,暈死過去,這會兒幽幽醒來,見兩個少年張弓搭箭,對著自己,大聲哀求道:「饒某一命,饒某一命,某願降。」

張簡至趕過來,將橫刀放在他的頸上:「前面永清縣何人駐守,兵力多少?」

「張校尉,饒某一命。」那名叛軍斥候認出了張簡至,繼續哀求。

「只要小心應答,所言不虛,某饒你一命又何妨。」張簡至將橫刀移開幾分。

叛軍斥候戰戰兢兢回答:「新任的左衙都兵馬使陳行泰,率五千軍士駐守永清縣。」

與掌握的情報相符,張簡至突然急促發問:「今夜口令?」

叛軍斥候答道:「逐李擁楊,鼎定幽州。」

張簡至緩和了語氣:「這條小路安全嗎?有多少斥候巡邏。」

小命在人家手裡攥著,叛軍斥候老老實實回答:「這條小路只有我們這火斥候巡邏,每日午時回營替換。」

「起來吧,永清縣一帶封鎖得嚴嗎?」張簡至鬆了口氣,收刀入鞘。

「約有五百騎,晝夜在無定河兩岸巡邏——」叛軍斥候半坐起身子,李賢齊在他身後,瞄準他的後頸,一刀劈下,鮮血噴濺,橫刀深深嵌在後頸,叛軍斥候立刻斃命。

「賢齊,某饒他一命,你為何讓某失信。」張簡至怒聲喝問。

「六哥,前路兇險,帶個累贅在身邊,害人害己!」李賢齊用腳狠狠一蹬,顫抖著拔出橫刀,歇斯底里吼道。

「將屍體用戰馬拖到漚肥池,掩埋。」張簡至讓了一步,轉身下令。

漚肥池邊,緩過神來的李賢齊剝光了一具屍首,眼睛里射出野獸般的凶光,手中橫刀指指點點:「人體有六大致命部位,除心臟之外,還有耳朵、後腦、兩肋、頸部、腰。上了戰場,拼個你死我活,務求一擊必殺。」

「耳朵是人的聽覺器官,非常脆弱,受到重擊,輕則引起耳鳴,眩暈,重則死亡,大家記住了。」

「頸部,頸前有咽喉、氣管,頸側有頸動脈,頸後為頸椎,無論是前、后還是側面,勒脖,扭斷脖子都完全可以致命,更不要說斬首。心臟在左胸,不是在心窩,史文遠,不要往後面躲,上來摸摸。」李賢齊面目扭曲,推著史文遠上前

「兩肋,位於胸部兩側。左軟肋是上腹部脾區,右軟肋是上腹部肝區。這個部位如果受到重擊,輕則骨折,重則使肝、脾臟破裂,導致死亡……腰為腎臟,攻擊這個部位,輕則劇烈疼痛,成反弓狀則完全喪失抵抗力,重則內出血、腎破裂而引起死亡。」李賢齊朝叛軍屍首兩肋狠狠地踢了兩腳。

李賢齊和秦起一起動手,給屍體翻個身:「後腦,位於腦顱的後部,砸拳、推掌,重擊,輕則麻痹昏迷,重則死亡。」

張簡至插了一句:「這招某最愛用,不過麻痹昏迷要拿捏好力道。」

秦起仰起頭反問:「某打架常踢襠部,那地方受到重擊也會斃命。」

李賢齊面無表情,點頭道:「牢記七大致命部位,上了戰場,槍刺刀砍,膝撞肘擊,只往致命處招呼。」

張簡至在一旁冷冷道:「好了,說那麼多不如動動手,為了在戰場活下來,一人卸具屍體,放在池邊。」

五個少年的心臟突突直跳。

張簡至大吼:「雙手握刀,對準心臟,扎——」

李賢齊、趙無鋒一聲不吭,雙手握刀,率先用力向下一紮。

段靈狐一臉蒼白,拿著刀的手抖個不停,剛才是用弓箭遠程射殺,現在是面對死屍靠得這麼近……剝甲取箭他都害怕,只是負責搜索財物。

不過是幾名斥候,卻搜出五百多貫飛錢,百兩碎銀,兩塊古玉和七八件玉鐲金步搖等首飾,其罪可誅,閉眼用力向下一紮。

秦起今日出了風頭,亢奮之極,紮下去時還得意地大吼一聲。

史文遠丟下橫刀,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下,掩面哭了起來。

「文遠,要在這個亂世活下去,拾起刀,紮下去!」李賢齊拾起橫刀遞給他,瞪著野獸般血紅的眼睛。

史文遠抽泣著閉上眼,李賢齊緊按住他的手,一刀紮下去。

張簡至的聲音冰冷似鐵,「兩肋、腰,左右各劈兩刀,將屍體翻過來,斬首,推入池中作肥料。」

聞著刺鼻的血腥味,李賢齊強忍住嘔吐的衝動,暗中寬慰自己,這是為了活下去,下次臨敵一定膽更雄氣更壯,口中有唾,手也穩,箭無虛發……

李賢齊滿頭大汗幹完這套臟活累活,抬頭看見史文遠跪在池邊,大嘔起來,再也忍不住,一口嘔了出去。

幾個少年在麥田大嘔,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和食物發酵的臭味。待大家吐得差不多了,張簡至拿了幾個水囊過來,「漱漱口、洗洗臉。」

李賢齊漱口洗臉完畢,站在最南端,傍晚柔柔的春風從麥田拂過來,帶著田野里的清新,李賢齊手腳還在顫抖,心裡漸漸平靜,媽的,都殺了好幾人,還進行了解剖,縱馬疾馳,最多再死一次,還有什麼可怕!

張簡至走到李賢齊身邊,拍著他的肩膀道:「賢齊,前路兇險,我們還是分道揚鑣,耽擱了大半個時辰,就是為了讓你們殺人練膽,臨戰才能沉著虛靜,六哥不能時時護著你,以你的才智,找個地方先躲起來,待大局已定,再出來吧,你才十四,未及志學之年。」

張簡至的話語令李賢齊驀地感動,自己一直打的是這個主意,逆天行事不如順勢而為,人生短短數十光陰,聲色犬馬娛樂,不必為所謂的大業忙忙碌碌,何苦來哉!

「六哥——」李賢齊忽地掉下眼淚,哽咽著說出話來。

「某帶趙無鋒一人雙馬,連夜泅渡無定河,趕往莫州。那三匹傷馬放養到麥田,能活下來看它們自個兒。你們將剩下的好馬牽走,躲到燕山丘陵中去,遊獵為生,切記待大局已定,方能出山。」張簡至拉著李賢齊的手殷殷叮囑。

夜色如同洗墨,在天地間慢慢擴散,瀰漫,越來越濃,彷彿此刻少年們心中的兄弟情誼。

理智的他沒有追上去,只是無力地揮舞手臂,六哥,無鋒,前路兇險……保重!

李賢齊猛地扯開嗓子高歌:

「山川無路各西東

風月笑平生

有情自有傷心淚

患難識英雄

煙波萬里寄蒼穹

兄弟在心中

……」

歌聲滄涼高亢,在濃濃的夜色中傳得很遠。

一曲歌畢,李賢齊已是淚流滿面,兄弟還有重逢的一天嗎?李賢齊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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