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戲言良策
「幽州節中,除了牙軍及經略軍,何軍戰力最強?那位軍使賢明公正?」李賢齊連連發問,巧妙地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張簡至思索片刻,抬頭:「媯州清夷軍,檀州雄武軍,薊州靜塞軍,平州盧龍軍,都是百戰邊兵,戰力不弱。但雄武軍整體實力較強,戰力略勝一籌,檀州刺史,雄武軍使張仲武出身顯宦,投筆從戎,在檀州實行軍屯,獎勵耕織,最為賢明。」
「中策,就是良禽擇木而棲,投在雄武軍麾下,潛伏爪牙,待機而起。」要是有把羽扇,李賢齊在這冰天雪地里輕搖羽扇,神仙似的人物。
張簡至伸出大拇指贊道:「賢齊墮馬,因禍得福,倒成了一員智將,如此可全兄弟之義,效劉備入荊州,那下策呢?」
「哎呀!某的下策,實為上策!名為《山中策》,堪比諸葛丞相的《隆中對》,未出茅廬,已是天下三分!不過枝葉細節還要求教六哥。」李賢齊故作驚訝,吊足了三個少年的胃口。
張簡至卻會錯了意,賢齊得武威郡王傳授兵法武藝,果然曉暢韜略,上策豈會隨意讓人知曉,念頭一轉,明日支開趙無鋒等,再來請教賢齊。
李賢齊想藉此折了趙無鋒的傲氣,秦起的不屑……有上千年的知識積累,被幾個少年看輕,真真是個笑話……沒有趙無鋒煮茶,秦起按摩,段靈狐烹調,打死也不會再講隻言片語。
碧藍如洗的天空映襯著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峰,山勢雄奇,令人心馳神往,張簡至遠眺山峰:「紅日西沉,天**晚,我們先回木屋,晚上還要教兄弟們太玄真氣。」
幾個少年一陣歡呼,主動拖著柴禾,提著獵物,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早些趕回去。
順著山溝,深一腳淺一腳踩著鬆軟的積雪,李賢齊走在隊伍的前列,前面百多步遠的坡上,一大塊雪團鬆動,轟然一聲,砸了下來。
幸得山緩林密,沒有釀成雪崩,倒是驚動了一隻狍子,慌不擇路地在林中跳躍,忽隱忽現。
李賢齊故態重萌,取弓在手,前跑幾步,心神微凝,周身圓活無滯,張弓搭箭,拉成滿月,放箭,一氣呵成,宛如行雲流水。
一枝鵰翎箭挾著勁風飛了過去……李賢齊垂頭喪氣,不敢抬頭。
秦起在後面高聲唱道:「佛陀箭法,憐憫蒼生,鳥獸如友,敵人歡喜……」
遠處那隻狍子突然跳了起來,重重摔倒在雪地,遠遠望過去,似是受驚滑倒,半天也未爬起。
張簡至丟下手中拉柴的繩索,疾奔過去,一隻草黃毛皮,短角短尾的公狍倒在林間雪地,頭顱上正插著那枝鵰翎箭,雖經一冬,有些瘦弱,但也有六七十來斤。
張簡至欣喜萬分,回頭大讚:「李賢齊,好箭法!」
呼聲震耳,在山谷間回蕩,震得林間的樹葉簌簌發抖,雪粒如霧,瀰漫開來。
李賢齊強抑滿心的歡喜,高宣佛號,「阿彌陀佛!腸飢肚餓的狍子,與其被活活餓死,我佛慈悲,不如一箭了斷,就此脫離畜生道!」
趙無鋒、秦起、段靈狐面面相覷,異口同聲道:「恭喜大哥,神箭終於重現江湖。」
滿載而歸回到獵人窩,煮了狍肉湯,捏了些面魚兒進去,用完晚食,牽著馬遛了半個時辰,張簡至開始傳授少年太玄真氣,李賢齊也跟著認真地學習了一遍。
張簡至這次卻是中規中矩:「按此法堅持不懈,待有了氣感,方可進行周天運轉。」
第二日,張簡至尋了個借口,要留下教授李賢齊橫刀,讓三個少年出去狩獵。
李賢齊還等著趙無鋒煮茶,秦起按摩……張簡至面有得色走過來,「賢齊,某把他們都支走了,該講講你那《山中策》。」
觀眾都沒有,李賢齊興趣缺缺,想三言兩語打發了他,再去練練弓箭,找找昨日那個感覺,「北虜善馬,南人善舟,如有一支水軍,駐紮在覺華島,耕海牧魚,曬鹽營商,招募各類工匠,積聚四方財力,幾萬軍都可養得。」
這幾句話如石破天驚,張簡至脫口問道:「覺華島在哪兒?」
「咦」了一聲,李賢齊感到奇怪:「不是六哥昨日在雪地所畫,來遠對面的渤海,距岸只有二十里?」
張簡至一把拖住李賢齊,揀了一把枯枝,尋了一塊平整的雪地,李賢齊掙脫不得,口中直嚷:「六哥,某還要練箭,你昨日沒聽到佛陀箭法的名號嗎?」
張簡至看了一會,恍然明白:「你說的覺華島就是靺鞨口,懸於遼西海灣,距岸二十里,離來遠三十里,扼遼西水陸兩津,其北邊海港,港口著名,稱為靺鞨口,不過自安史之亂后漸漸廢棄。」
張簡至心中嘀咕,表弟為何把靺鞨口稱為覺華島?
另一個時空,明朝軍用糧料,儲之海島,覺華島成為明軍的一個囤積遼東糧食馬料的基地。
中唐的契丹、山奚最多劃劃豬皮筏子,敢在驚濤駭浪中行船嗎,就是有這個膽子,也沒這個實力。
張簡至又問:「海船如何轉運到河舟,再溯白浪水而上,將糧食馬料運抵燕州?」
如此一問,李賢齊倒有了幾分興緻:「沿途在幾個戰略點建幾個多角堡,這兒,白狼水與小靈河之間,可建軍堡,軍堡南面有筆架山,延伸入渤海,三面臨海,天然的不凍良港。遼水入海口,水流緩慢,港汊眾多,有幾萬畝野生蘆葦,疏通河道,修築堤岸,地勢低的掘為水塘,地勢高的改良為稻田。」
除了戰略點築多角堡,筆架山建港,其它都是誇誇奇談,但一個講得高興,另一個出身行武,如何知道這浚河築堤,改造良田的艱辛?
李賢齊意態飛揚,頗有了一番指點江山的豪情:「溯遼河而上,可與游牧民族在河岸互市,換來馬匹牛羊,熟悉水路后,還可深入草原,讓北虜也嘗嘗剽掠之苦。」
「好,北虜可來,我亦可往!」張簡至聽到這兒一拍大腿,生生地打斷了李賢齊的談興,不知不覺一個上午過去了。
三個少年提著山雞野兔回來了,張簡至本想問何為多角堡,也暫時作罷。
李賢齊有心消遣三個少年,故意大聲道:「六哥,《山中策》鬼神莫測,如果諸葛在世,也要與某煮茶清談。」
秦起湊到跟前,趙無鋒扭頭看了過來,正在剝皮挎兔的段靈狐也停了下來。
李賢齊打個呵欠:「口渴肚餓,頭也隱隱發疼,六哥,下午最為精彩的多角堡守城戰法就不講了,好好睡個覺,晚上好練氣。」
山中策給張簡至帶來的震撼太大,興奮莫名,根本未在意李賢齊的表演,隨口應道:「好,好,好!」
「大哥,某給你按摩頭部,靈狐勤快點,野兔山雞你要燒烤還是做裹泥,要麼煲湯做面魚兒?」秦起這廝嘴也殷勤,手也殷勤,已開始按摩李賢齊的頭部。
李賢齊故作矜持,不發一言,微眯雙眼享受著。
昨日還在譏諷李賢齊,今日須換笑臉奉迎,上午秦起就在耳邊不停嘀咕,那《隆中對》如何如何,趙無鋒勉強擠出笑容:「大哥,煮完食某給你燒罐水,解解渴,潤潤嗓子。
「嗯——」李賢齊點點頭,不叫你等心服口服,這事就沒完,后招多著呢。
下午,幾個少年用雪壘築了一座小城。壕溝、城門、羊馬牆,角樓、望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張簡至用木棍指著雪城:「城池,內有重城,如長安城,城內還有皇城、宮城。城外有壕溝,羊馬牆。」
張簡至木棍指著羊馬牆與城牆之間的方台:「隔兩百步設弩台,可側擊攻城軍隊,防禦縱深增大。守城不可被動消極,亦需組織守軍出城反擊,臨淮郡王李光弼守太原,利用地道反擊,殲滅了安祿山叛軍萬餘。」
秦起點點頭:「某聽父親講過,本朝守城名將,當推堅守睢陽的御史中丞張巡為第一,與佔優勢的叛軍前後進行了四百餘戰,殺死叛將三百,叛軍軍士十二萬。張巡用兵,不拘古法,雲合鳥散,變態百出,積極防禦,主動出擊,取糧於敵……」
李賢齊一邊聽,一邊琢磨,思索良久,也不言語,叫秦起幫忙,用木棍繩子先畫了個大圓,「大伙兒齊動手,先繞圈挖了一段壕溝,將雪堆在壕溝內側,砌一段筆直的雪牆。」
李賢齊親自動手,在壕溝與雪牆之間壘了一座圓形碉樓,緊靠雪牆。「碉樓比城牆高一丈三,直徑三丈,樓頂設弩台,中間砌內窄外寬的射擊孔,用木板隔為三層,有樓梯相連,最下層儲水屯糧藏箭,有地道通向城外。可駐一隊軍士,築造多角堡就以這座獨立的碉樓為起點,起先為一座戍所。」
「隔二百步築第二座圓形碉樓,依山靠河,據地理選擇先後,可據民力強弱,逐步建造,少則兩三年,多則五六年,又是軍堡一座。」
「地道既可出擊敵軍,敵軍也可用此法來攻城,在城牆內挖一條深二丈,寬一丈的深溝,用木橋與城內里坊相連,坊門處多備條石,城破可堵塞坊門……」
早春的陽光暖意融融,彷彿在耳後呢喃,積雪反射出迷幻瑰麗的色彩,山林寂寂,鳥雀不驚,只有李賢齊的聲音緩緩在林間回蕩。
「城門內築造瓮城,取瓮中捉鱉之意,瓮城內設藏兵洞。敵軍爬上城牆,攻破城門,在賢齊看來,守城戰以大量殺傷敵軍為主,而不是為了一段城牆的得失,只要碉樓未陷敵手,敵軍城內地利不熟,我可埋伏巷戰……」
賢齊的守城戰法推陳出新,不拘古法,令張簡至和三位少年耳目一新。
連張簡至的眼裡都透出新奇羨慕的光彩,更不要說那三個少年一臉的崇拜。
李賢齊似有滔天的恨火,咬牙切齒:「張巡守城,內無糧草,外無援軍,守軍多因飢餓死,殺妾饗將士。某臨此絕境,必誘殺破城敵軍,作為軍糧!」
張簡至和三個少年聽得毛骨悚然。
過了片刻,李賢齊肅然正色:「再好的策略,還需將士去執行。軍紀、戰技、士氣、戰術、謀略,使千百人如一人,帶軍帶得像使自家胳膊一樣方便,方可成為常勝之軍。爾等須知,將士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明日起,除了狩獵外,上午習武討論兵法,下午進行站姿、隊列、軍歌的訓練,這才是山中策的精魂。」
臭小子,不讓你們吃盡苦頭,我就把李倒過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