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百般阻擾
殘雪消融,雪水叮叮咚咚地滴落,沁入山林的腐葉凍土中,或是匯聚到淺溪山澗。
春風吹綠了燕山余脈沉睡中的小草,喚醒了冷寂一冬的山林,和煦的陽光灑入林間,青蔥嫩綠的枝葉晃動斑駁的光影,讓人滿心歡喜。
密林深處,獵人窩旁一塊平地。
「齊步走。」李賢齊乾淨利落地喊著口令,三個少年和一個青年排成橫隊,「一,二,三,四。」眼瞄同伴,橫臂摔腿,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前走。
秦起前面有個小水塘,李賢齊怎麼還不喊立定,向後轉……就要踩下去了,再也沒有多餘的乾衣,秦起猶豫著停了下來。
「立——定,秦起,軍規第一條是什麼?」
秦起「啪」地立正,昂首挺胸答道:「將士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為何擅自脫離隊形,因為前面有水塘?」李賢齊厲聲喝問。
秦起把嘴緊閉,不敢辯解。他知道多說兩句,苦頭吃得更多。
「軍陣之中,千百人列隊而前,一人回頭,大眾同疑。你若站在前排,胡騎如滔天巨浪捲來,聲勢駭人,你一人猶豫回頭,掉頭躲避——」李賢齊厲聲呵斥秦起。
「如果你是火長,將害死一火軍士,如果你是隊正,一隊盡潰,如果你是旅帥,累及一旅……如果你是一營指揮使,禍害三軍,胡騎追擊潰逃將士,盡情殺戮,戰場伏屍無數,血稠如漆。」
再說下去,秦起成了千古罪人,百死莫辭。
「秦起,其罪如何?」李賢齊暴喝一聲。
秦起聽得冷汗涔涔:「當斬!」下一次前面就是懸崖,老子一步邁出去也不回頭。
「現在操訓,斬首可免,罰變速跑、蹲跳各十圈,虎卧撐、左右單腿屈蹲、仰卧起坐各百。」李賢齊一口氣說完,麻溜之極,最近沒少用這招折騰人。
秦起一聽,主動到另一邊把每日晨訓的內容再練一遍。
隊列中張簡至大喊一聲:「報。」
「張簡至,講。」
「戰陣廝殺,勇者生,怯者亡,永遠不要作逃軍,把後背交給敵人戳砍,潰逃死亡將士十亡七八,正面對敵陣亡的將士十之二三。故屬下提議,全體同罰,加深記憶。」張簡至侃侃發言。
我以名將為誘惑,日日摸爬滾打,操訓趙無鋒、秦起、段靈狐,,還不是為了折騰他們,看見他們累得跟狗似的,心中歡喜得緊……
佛陀箭法雖有了不小的進步,十箭可中六七,但那日射狍的神來之箭,卻再也不現。
李賢齊狠狠地盯著張簡至,見他毫不退讓,過了好一陣子,李賢齊鐵青著臉,大聲道:「好,戰陣廝殺,勇者生,怯者亡,逃軍死光光。全體同罰,為與違反軍規的秦起區別,減半執行。」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站隊列,學軍令,看旗語。半月來天天都在忙乎這些事,每日四更起床,晨訓完后冰雪擦身,朝食后休息半個時辰,由張間至講授金鼓旗號的識別應用,各兵種在陣列中如何排列,或由其宣講新擬的軍規。
軍規非常簡單,第二條不得擾民,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第三條戰利品先上繳,戰後統一分配。第四條軍功評定,戰後由軍士投票評定,不以首級計功。
唐朝軍規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大多為虛設,不過是將帥威福自專的工具,如果軍規過於嚴苛,軍士嘩變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戰陣之上,需殺伐果斷,違軍規者,斬之,平時視違反軍規輕重,體罰、禁閉、鞭笞即可。
就拿軍規第四條來說,戰陣廝殺正酣,誰還有心思割個腦袋拴在腰間,提在手上,張簡至舉了好幾個為搶戰利品,為爭軍功,導致先勝后敗的戰例。
晚間,李賢齊與張間至還要練氣,秦起等剛剛才有氣感,一會兒就收功睡覺,李賢齊暗自嘀咕,幾個傢伙倒頭大睡,鼾聲響亮,是不是太輕鬆了?
李賢齊眉頭一皺,悄悄喚來趙無鋒,神神秘秘給他演示了一套綳體功,姿勢如同俯卧撐,兩手與肩同寬,前伸,手臂斜120度,全身繃緊如鐵。
趙無鋒跟著練了一會,堅持不住,想要告辭離去。
李賢齊收了功,神秘兮兮地道:「無鋒,我們兄弟一場,感情甚篤,舅父張允伸密傳我的綳體功,連簡至都不曉,綳體功堅持越久越好,長期鍛煉后,耐力和體力增強,身體堅如鐵石,床上的性能力大增。」
趙無鋒不解,問道:「啥**上的性能力?」
李賢齊輕輕拍了一下趙無鋒的肩,語重心長:「你長大了娶媳婦不?每晚與媳婦睡在一起,傳宗接代,那個就**上的性能力。」
趙無鋒恍然大悟,一張臉臊得通紅,怪不得定遠將軍張允伸,神威凜凜,已生有十子,學成后,某也要多生幾個子女,繞在母親膝下,讓母親多些含飴弄孫之樂,好兄弟果然夠義氣,趙無鋒心中大為感激李賢齊。
第三日丑正,(凌晨二點),李賢齊與張簡至練氣完畢,木屋內另外三個少年手臂前伸,斜著120°,全身繃緊如鐵,正在苦熬綳體功。
李賢齊忍不住就要笑出聲來,趕緊鑽入溫暖的被窩,咬著被角偷著樂了半天。
獵人窩的日子,是疲累並快樂的日子,不過終究有結束的一天。
「我們在山中已有一月,某托山腳下獵戶到幽州打探,城中傳言武威郡王李載義、莫州刺史張慶初在莫州樹起討逆大旗,李燕州,張定遠率牙軍鐵騎會師莫州,幽州人心惶惶,日日操練兵馬,城門進出盤查甚嚴,某欲親身往幽州打探虛實,聯絡幾位相熟軍校為內應。」張簡至進幽州可探望未婚妻,也想建些殊勛,故而一身是膽。
有這等冒險刺激之事,秦起搶著道:「六哥怎能孤身涉險,我們父輩都在軍中,進出城門,城中落腳,都可尋些方便。」
趙無鋒思索片刻,抬頭道:「我父在邊塞陣亡,家中往來最少,六哥可住到我家。」
張簡至點點頭,轉身望著李賢齊:「賢齊,你的計謀最多,有何高見?」
眼下逃到平州都頗費周折,還要輕身犯險,重入虎口,要是有個不測,李賢齊害怕萬一失陷,落入敵手,牙軍殘暴,殺頭如砍瓜切菜一般。
李賢齊一臉慎重,低頭沉思了一陣子,搖頭道:「六哥,某看不妥,你無武威郡王的信物,人家如何肯信你,你我在幽州熟人不少,一旦露了形跡,被楊志誠捉拿斬殺,山中策豈不是付之流水?」
這話是老成之謀,張簡至也覺有理:「要不然我們兵分兩路,賢齊與段靈狐一路,先往平州?」
段靈狐叉腰挺胸,柳眉倒豎,「六哥,你也太小瞧靈狐!兄弟們生死與共,某絕不臨陣做個膽小的逃軍。」
一句話封死了李賢齊的老成之謀,趙無鋒、秦起一腔子熱血上涌,拍著胸膛願勇探幽州。
一股子血氣之勇,待他們碰得頭破血流,才知老成可謀國。李賢齊的臉一陣兒紅,一陣兒白,半響才咬牙道:「兄弟們同生共死,不離不棄,那大伙兒須聽我號令,共同進退。」
城門不是防範甚嚴嗎?見了城門情形不對就回頭,也好過他們罵我懦弱膽小,到時南下莫州,要麼東去平州,都是上策。
簡單收拾一下,牽馬下山,馬兒在山中受了不少苦,膘瘦體虛,幾人都不敢揚鞭疾馳,大段路程倒是策馬緩馳。
張簡至開始策馬小跑,隨後幾個少年提高了馬速,馬上的李賢齊緊張得臉孔發白,前世到草原旅遊,剛一上馬,就覺不對,平日里行走的重心驟然提高一米多,還一起一伏輕微顛簸,自己又有點恐高症,馬兒賓士起來,嚇得緊攥疆繩,高呼牧民過來,可惜了那張百元紅色票子,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心痛……
搬鞍認蹬,受身體慣性帶著,上馬倒是利落,如果戰馬一旦疾馳飛奔,不要了我的命?
「賢齊,你的臉色不對?」張簡至一眼瞥過來,關切問道。
李賢齊慢慢降低了馬速,深呼吸,穩了穩心神,換了一幅憂心忡忡的神色:「六哥,我們五騎就此大搖大擺進幽州?怕在城門口就要被擒拿,不若——」
張簡至這會兒從善如流,「賢齊提醒得對,秦起,幽州城東南可有潛蹤藏匿的地方?」
秦起思索片刻,抬頭笑嘻嘻地道:「右衙都兵馬使史元忠在城東南有處莊園,他家的史文遠、史文進與我們相熟,莊園也去玩耍過好多次。」
「好,先到史家莊園。」張簡至立刻作了決定。
莊園肯定與城中有聯繫,雞鴨豬羊,柴火果蔬四季都要源源不斷供應城中,李賢齊叫苦不迭,暗暗發誓緊閉嘴巴,再不設一謀。
史家莊園,幽州城東南十五里。
日近黃昏,到了莊園外,先藏在莊園外的小樹林中,樹林枝葉新萌,一片嫩綠,讓人眼睛非常舒服。
秦起急吼吼地拖著段靈狐去叫門,兩人裝著踏青遊玩,誤了時辰回城。
兩人進了莊園,半天都未出來,張簡至心中焦急,李賢齊暗暗開心,秦起、段靈狐父輩皆為幽州軍將,又是半大孩子,性命無憂,進城的事又起了波折,事態朝自己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就此離開幽州,山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有自家軍將護衛,怎麼也安全得多,再勸父親束身歸朝,李賢齊或以蔭補,或以詩賦中第,經商斂財,廣蓄歌姬,那才叫美好性福的生活……
穿越至今,李賢齊驚喜地發現,記憶是好得一塌糊塗,過目不忘,可比三國時獻西川地理圖給劉玄德,博聞強記的張松,良才美玉難自棄!
炊煙裊裊,暮色四起,早春的天氣還有幾分寒冷,李賢齊攏手跺腳,掃了一眼樹林外,隱隱不安起來。
秦起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打著燈籠,悄悄出了莊園側門,走到了樹林近前,學了三聲斑鳩叫,張簡至早瞧著他倆,心中大定,招呼李賢齊趙無鋒,牽著馬出了樹林。
李賢齊的心猛地抽緊,探幽州,闖虎穴,難道非走這一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