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相期邈雲漢

本以為看完現代樣子的李白會相信自己的話，

奈何趙乾很明顯高估了古人的想象力。

「上仙何苦消遣小道？此不為空中樓閣，天上宮闕焉？」

這下子趙乾麻爪了。

他已經詞窮了，不知該如何去讓李白相信自己真的不是神仙。

不過轉而一想，要是現代人如果知道他現在的這種能力並不是特效，估計也很難相信他不是神仙吧？

索性便繞過這個話題吧，再糾結下去也沒有意義。

「太白先生，咱們還是來聊一聊別的，比如您跟孟夫子，杜子美只見的關係如何？」

見趙乾顧左右而言他，李白也沒有強求，準備接下來找機會再試探一二。

此刻他回想著自己跟孟浩然和杜甫之間的點點滴滴。

長嘆一聲。

「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人間相聚分散，各有歸期，雖道盡千言萬語，卻總有分離。」

李白的這兩句話，好似說了，又好像沒說。

月下獨酌這首詩，世人皆知前面四句，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這四句看似寫盡了李白的孤獨，卻僅僅是世人以為。

其實剛才李白說的后四句，才是真的孤獨。

是繁華落盡之後的落寞，是人間盛景的崩塌與落幕。

酒醒時，一桌好友互相交談，熱鬧非凡，酒醉后卻是各自分散。

一起相約遠遊，下次再下次，卻不知相遇之期縹緲難知。

印象中的李白，應該是洒脫的，浪漫的，飄逸的。

可那是他的性格，卻不是他的生活。

他的生活是潦倒的、無奈的、凄苦的。

他空有抱負，胸有大志，卻無處施展。

他的詩詞千年傳頌，卻不敵心中解救民苦的理想。

他一生奔波，看似遊覽盛景，卻不過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官位努力奔波。

或許會有人罵他官迷。

但當他成為一名翰林之後，僅僅一年便辭官而走。

與其說他是官迷，整日逢迎朱門貴族，寫詩歌頌官僚。

不如說他只是想找一個機會去實現心中理想，去為百姓做些什麼。

如果放下心中執念，或許他真的就是那個世人追捧的謫仙人，是人間君子。

但如果揭下謫仙人的外衣，他也不過是一個軟弱孤獨的世俗之人。

有情終被無情擾。

眼看著李白一杯接一杯的舉酒痛飲。

趙乾只能看著這個一代詩仙，在酒中麻痹自己。

前世許多人在罵李白對於杜甫這個粉絲太過分。

杜甫給他寫了十幾首詩，他卻只寫了三首。

原本趙乾還打算去探討一下這其中的原因，以及李白心中的想法。

但經過他剛才的話語，卻實在沒有勇氣再問出更多的問題。

就在這時，李白卻突然朝著趙乾招手。

「取紙筆來！」

趙乾下意識的將桌案底下提前準備好的捲軸遞了過去，又從身後取過一支蘸好墨汁的毛筆。

李白接過之後，揮灑自如，幾句詩詞躍然紙上。

『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

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

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

寫完之後，李白淚如雨下，抱著一個杏花村酒瓶兀自痛哭。

趙乾小心翼翼的收起筆墨，

將捲軸拿過來，看著上面未乾的字跡，再看看院子里那顆桃樹。

此時的他百感交集。

這首詩是李白中年所作，名叫《寄東魯二稚子》。

當年李白的小兒子還沒有出生，當年的李平陽還沒有出嫁。

整首詩從頭到尾都滿溢著李白對兒女的思念之情。

原本趙乾準備筆墨就是想要一幅李白的墨寶，

不是為了賣錢什麼的，畢竟他用的筆墨紙硯全都是現代產品，哪怕是李白的真跡也會被當作贗品。

他只是想要收藏之用。

可如今看到捲軸上面的字跡，頓時沒了那種欣喜的情緒。

人生末年的李白，寫了一首曾經寫過的詩，還只去了其中的六句。

稍微懂一些李白生平的人，估計都能夠從這六句詩中讀出他那濃濃的思念之情。

李平陽，李白的第一個孩子，那個從咿呀學語到芳華早逝的少女，

那個李白悔恨終生未能陪伴太久的女兒平陽。

臨老了，卻終歸是放不下，人生晚年還在院子中植一棵桃樹作為紀念。

就好像那年桃花樹下，笑語晏晏的少女，還依然陪伴在自己身邊，環繞膝前。

小心翼翼的將這幅字放在一邊晾乾。

轉眼一看，李白卻早已將一瓶酒喝完。

「酒，拿酒來，再飲一杯！」

趙乾再度取出一瓶酒，打開遞了過去。

李白掙扎著爬起來，一邊倒酒，一邊說道：

「趙乾是吧？字給你寫了，算是感謝你的好酒，等我死後，記得多帶幾瓶這樣的酒來看看我。」

說完又獨自飲酒去了。

直到這時趙乾才知道，其實李白什麼都明白，他只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陪著他喝完剩下的酒，直至醉倒在桌前。

趙乾緩緩開始作最後的總結。

李白，號青蓮居士，

是那個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

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李白，

也是那個仰天大笑出門去的李白

他是賀知章口中的『此乃天上謫仙人也』

是杜甫口中的『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他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他斗酒詩百篇，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剩下三分嘯成了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李白這一生跌宕起伏，周遊萬里，交友廣闊。

千古詩才，一身傲骨。

卻不敵時間半步。半世潦倒，一生坎坷。

他是天才，是千年傳頌的篇章，他也是父親，是桃花樹下念念不忘的平陽。

這裡是《千古潮聲》，穿越千古，去看一看萬載華夏，時代浪花中的風流人物。

我是趙乾，咱們下期再見。

隨著他話音落下，音樂聲響起。

時空通道慢慢關閉。

趙乾再度坐回桌案之前，帶著微醺的狀態，重新拿起那本《唐詩三百首》，翻到下一頁誦讀起來。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

行路難！行路難！

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漸漸地，歌聲蓋過了趙乾的朗誦聲。

《醉詩仙》

『我與太白碰杯盞一生不羈逍遙醉夢酣

不求文房施墨染但求把酒言歡見江山

什麼風光十里萬戶侯什麼上乘千金玉狐裘

什麼傳世文采詩三百什麼天子與吾共渡舟

萬貫錢財如過眼雲煙願換佳人與共笑晏晏

伯樂難求鬱郁難向前不如沉醉夢中九重天

桃花醉梨花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