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12章 第12章

鄭玉衡注意到公主的目光,便擱下筆,自然地起身行禮,開口道:「下官太醫院鄭玉衡。」

孟摘月仔細地打量著他,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靈動至極,視線在這俊俏男子身上轉了兩個圈兒,然後又抬頭看著平靜如常的母親,心裡略微彆扭了一下,拉著董靈鷲的袖子,悄聲道:「娘親,他是誰?」

董靈鷲道:「人家不是告訴你了嗎?」

「兒臣不要聽他說。」孟摘月抬起下巴,露出一點兒屬於公主的矜傲,「兒臣只聽母后的話。」

董靈鷲摸了摸她的頭髮,很溫柔地道:「那是太醫院的小鄭太醫。」

孟摘月眨了眨眼,心想,從來太醫院都是論年資排序,越是年長的太醫就默認越是醫術高明,這個小鄭太醫能有什麼本事?居然能陪侍慈寧宮、伺候母后?要是說沒有沾了這張臉的光,她是萬萬不信的。

公主疑惑地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幾乎寫著「哪來的小狐狸精?」這句話,即便太后當面,她不敢說,鄭玉衡依舊覺得臉上發燙,卻又沒法反駁。

「你管他做什麼。」董靈鷲敲了敲公主的手背,「說你的事。」

孟摘月回過頭,鼓了鼓臉頰,委屈地道:「兒臣就是信了哥哥的話,以為這新科狀元郎真是才貌雙全,可他也跟尋常男人一樣,貪花好色,兒臣不要他。」

董靈鷲接過瑞雪遞來的溫茶,提起盞蓋,慢條斯理地潤了潤喉嚨:「天家兒女,從一生下來,身上就帶著責任和宿命,朝臣百官都緊緊盯著公主的德行,如若你休棄駙馬,而你哥哥又准許,勢必引起官員們的激烈批判。」

孟摘月賭氣道:「那是我的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因為這個罵我哥。」

董靈鷲道:「先帝喜食魚肉,曾經夜中在禁內向御膳房索取,此事傳出去后,京中內的魚價飆升六倍,世家爭相模仿,民生大受影響,市井為魚價所苦。四年前屬國進獻了一斛珠,賜給了當時的淑妃,她用珍珠縫製彩羽衣,出席宮宴,一日之間,珍珠價格到了難以企及的地步,高門女子以持有一件珍珠綵衣為榮,奢侈成風。」

公主好像有些明白了。倘若女子可以休棄男子,朝中百官必定畏懼效仿,所以極力阻攔此事。

「那……那我和離不行嗎?」孟摘月的聲音漸漸弱下來。

「駙馬同意和離嗎?」董靈鷲問。

孟摘月面色更苦,喃喃道:「他怎麼會同意,既然他有外室養著,兒臣也要相幾個面首留在公主府。兒臣跟皇兄都是母后的孩子,他有後宮三千,兒臣卻只能守著駙馬一人,這怎麼公平?」

她原以為自己說完這句話,母后一定會訓斥她,然而董靈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態度平和地道:「你知道上一個說這話的人,後來結局如何么?」

孟摘月不是沒有受過教導,自然知道上一個豢養了三十多個面首的山陰公主,最後被皇太後手諭賜死在家中。她垂頭喪氣地道:「娘親,你不會對盈盈不好的。」

董靈鷲嘆了口氣,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們倆的性子真是反過來了。」

孟誠空有三宮六院,可離了他的結髮妻子「王姐姐」,便不願意跟其他的女子有親密交流,可他身為皇帝,開枝散葉是職責之一,因此屢屢被問及家事,煩不勝煩。孟摘月貴為公主,夫婿敬重,可三心二意,即便沒有駙馬豢養外室,再過個一年半載,她也會和離求去的。

孟摘月捂住額頭,揉了半晌,小聲道:「母后還把俊俏男子放在身邊呢,我是不信您能只看著他……」

她說到這裡,感覺母后的視線籠罩過來,便立刻閉口不提,甜甜笑道:「娘親——有您在,只要皇兄稍稍施壓,駙馬肯定會甘願讓兒臣跟他和離的。我這就去找皇兄,他肯定也明白兒臣的苦衷。」

說罷,孟摘月便起身。恰好歸元宮的內侍前來,內侍請公主前往歸元宮敘舊,兄妹倆心有靈犀似的。

公主拜別太后,前往歸元宮。待孟摘月走後,鄭玉衡才心弦稍松,重新坐下來。

瑞雪就在董靈鷲身側侍候,將公主的話語都聽在耳朵里。她點燃香爐,隱晦地看了鄭玉衡一眼,跟太后低語道:「娘娘,讓殿下看到鄭太醫,恐怕不大好。」

檀香繚繞,經過窗外清風徐徐,一直盈進懷中。

「嗯。」董靈鷲道,「但哀家跟鄭太醫,並無不正之事。」

瑞雪沉默了下,道:「依奴婢之見,這種清白,只是娘娘跟鄭太醫彼此之間的清白,旁人是不會信的,白白地虛增罪名。」

董靈鷲笑了笑,忍不住也望向小太醫所在的方向,道:「你覺不覺得,要是沒有這份清白給他支撐,他早就被愧疚和恐懼給嚇跑了?」

瑞雪嘆息道:「多餘的風骨。」

董靈鷲卻道:「有些風骨是好事,遇到什麼事都有個底線,能站得住。就要照顧他這一點才對。」

瑞雪對太後娘娘不僅視為恩主,多年相處下來,已經視為親人長輩一樣尊重,所以如果鄭玉衡能讓太後娘娘心情稍霽、略略放鬆,什麼綱常倫理、清白體面,她其實都是不在意的。

太後娘娘也有能力不在乎這些。沒有人敢指責她,沒有人覺得她會犯錯。

幾乎整個慈寧宮的人都是這麼想的,能夠侍奉太后,讓她開心,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偏偏這個小鄭太醫總是把握著分寸和距離,娘娘稍微走近,他便拿捏著後退。

太後娘娘不急,他們這些人卻都要被這股勁頭兒急得不行了。

瑞雪也不便再勸說,兩人低聲交談,只有彼此能聽見。她轉而道:「公主殿下那邊……」

董靈鷲道:「我記得公主府的季都知是你的同鄉?」

公主府的都知太監掌管一府之事。而這個季都知,是昭陽公主成親時從宮中撥出去的,在離宮之前,曾是瑞雪的對食。

瑞雪一聽,語調便下意識地柔和許多:「是,都是娘娘給他的臉面。」

「讓他看著點公主府的事,要是盈盈真的挑起了面首,找幾個性情溫順、好拿捏的人。」董靈鷲思索著道,「不要讓別有居心的人接近公主身邊,至於駙馬……他養在長平街的外室,無論用什麼辦法,把身世背景拿到手,若有奴籍,就以金銀財帛收買,令其狀告駙馬。」

有了這個把柄在手,也容不得他抓著公主的裙擺不放了。

按大殷朝律,已婚配的男子豢養奴籍外室,而不告知正妻、並取得對方同意者,徒一年。

「是。」瑞雪頷首記下,又問,「若是沒有呢?」

董靈鷲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案,平靜地道:「一定要有。」

瑞雪心領神會:「是,奴婢會告知他的。」

兩人交談結束,瑞雪便絲毫不耽擱地動身出宮,她取走腰牌,換下宮裝,在宮門關閉之下離宮辦事。

她離開之後,宮中的一等女使們面面相覷,躊躇猶豫,都沒敢立刻上前。在屏風邊上換鏤空香球的蔣內人不知道讓哪個宮人推了一推,遞了杯茶。

「給娘娘送去。」

蔣內人不知所措地端著茶水,探頭望向正殿,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跟對方道:「我不行的。瑞雪姑姑呢?月婉姑姑呢?我膽子小,我是侍候不好娘娘的……」

對方道:「月婉姑姑去掖庭宮挑小宮女去了,瑞雪姑姑剛走呢。」

蔣內人正要推辭,見滿殿的一等女使們都盯著自己看,頗有些進退不得的架勢。幸好角落裡謄抄公文的鄭玉衡擱下筆,她彷彿抓到救命稻草般,跟相熟的小鄭太醫道:「您幫奴婢送去吧,奴婢不敢跟娘娘說話的。」

這只是舉手之勞,鄭玉衡自然應允。

他將公文放到書案上,又把茶盞送到太後手邊。此時董靈鷲已經裁定完所有職務空缺的任命,移手過去拿起茶杯,沒有一下子抓住茶盞,反而觸到了另一人的手。

瑞雪奉茶時,總會放同一個位置。鄭玉衡並不知道這一點。

董靈鷲碰到了他的手指,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玉衡?」

「嗯……」鄭玉衡應答的話都說了一半,才驚醒過來,發現對方不一般的稱呼,他語調一頓。

她盯著對方露出驚訝神情的臉龐,墨眉星眸,清俊溫雅,那樣純凈、無辜。有那麼一瞬間,常年身居高位的董靈鷲,在極為平靜柔和的表面下,翻湧起一縷將他心中的清白自持全部摧毀的念頭。

鄭玉衡默默地道:「臣……臣惶恐。」

董靈鷲問:「那你母親怎麼叫你,讓哀家學學,衡兒?」

鄭玉衡的臉色變得很糾結,他敗下陣來,想了很久,還是道:「……臣更惶恐了。」

董靈鷲忍不住笑,短暫的一言一行之間,那一縷殘酷侵奪的想法被收束得無影無蹤。

作者有話說:

公主:哪來的小狐狸精

小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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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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