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與此同時,歸元宮。
孟誠跟孟摘月屬於一母同胞的兄妹,關係向來很好。自孟摘月出嫁后,他偶爾對皇后說起,都十分思念這個妹妹。
可惜他的盈盈妹妹是個「小沒良心」,即便是進了宮、拜見了母后,一時三刻竟然也不到歸元宮來,孟誠得知此事後,還是讓他身邊的掌印太監商愷遣人從慈寧宮請過來的。
公主進入歸元宮中,也不行禮,而是在殿內環顧左右,笑道:「皇兄竟孤零零地在這裡,也沒個紅袖添香的人服侍,皇嫂怎麼不來探一探呢?」
她不說還好,一說起,孟誠便想起上一次因徐妃的事情,王婉柔被母后教誨,而後便跟他冷了幾天,居然到如今還不冷不熱的,像是還在怪他。
孟誠嘆道:「你可別提這事,提了我又要不明白了。分明她也不喜歡的人,怎麼心腸倒這麼軟。回頭怪我無情。」
孟摘月豎起耳朵,湊到案前,隔著層疊的奏章,問道:「什麼事什麼事?也說來給我聽聽。」
小皇帝在妹妹面前,素來不擺這個皇帝架子,但也恥於將母后訓斥過的事情宣之於口,於是連連擺手:「不是什麼要緊事,已經處理完了。」
孟摘月道:「是皇兄處理的,還是母后處理的?」
孟誠啞口無言。
公主見他神態窘迫,忍不住笑道:「兄長享有四海,位登九五,還有這麼多煩惱,可見皇帝也不是好做的。幸好我不是個男子,不必讓母后那樣苛待,只管沖她撒嬌就是了。」
她說到這裡,又停了停,考慮道:「要是天下美郎君盡入宮禁當中,我也可以考慮考慮當皇帝啦。」
若是董靈鷲在面前,她定然不敢這麼說。
孟誠已經很慣著她了,還是讓這句話說得眼皮直跳。他抄起一本奏摺拍在小妹的額頭上,手下留情,聲音大雨點小,佯怒道:「這也是你能說的么?堂堂公主!」
孟摘月哎呀一聲,捂住額頭,很委屈地道:「堂堂公主,被皇兄欺負也就罷了,還要被駙馬欺負!」
她這麼一說,孟誠便停下手,問她:「怎麼回事?你是為這個入宮的?」
孟摘月便將跟母后說過的話,又跟皇兄再說了一遍。孟誠聽了之後,只道:「母后可曾說怎麼幫你?」
孟摘月搖了搖頭,苦著臉道:「皇兄也真是的,你可是皇帝呀,你命令他跟我和離不就行了?難道德行有虧還不夠嗎?」
孟誠盯著她看了片刻,搖頭道:「你不懂,很多事是不能這樣做的,我要是下這種聖旨,勢必有天家以勢壓人之嫌,如今政治還算清明,那些個言官就不說了,就是六科里的幾個老尚書,上朝時說起來的話,也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就不信,他們見母后、見父皇的時候,也是這個德行?」
新皇登基才一年,太后雖然還在,但這些老臣們已經從明德帝十幾年的統治中掙脫出來,有了倚老賣老、放高姿態的資格了。
以前明德帝在位時,這些個老臣面對一位成熟的、手腕剛硬的君王,尚敢直言進諫,撞死在盤龍丹柱上,以為這樣死便可以青史留名。如今換了孟誠,換了這個年紀輕輕的皇帝,他們就更敢發揮手中的權力,給他這個皇帝添堵。
之前徐尚書壓著手中長泰行宮的款項就是其中的表現之一,只不過董靈鷲嚇了嚇他,他便趕緊放手了。
公主更加沮喪了:「哥哥你怎麼什麼事都做不成?我聽聞父皇登基時,朝野上下一片爛攤子,宦禍成災,親王窺伺,外敵環繞,結黨營私,地方各級一年侵吞的稅有上千萬兩雪花銀,父皇還不是把這些事擺平了?」
孟誠被這句話氣得沒法,伸手捏住妹妹的臉,狠狠揉搓了幾下,欲罵又止,怒氣沖沖地道:「可是父皇有母后!娶太子妃之前,父皇的東府連補窗戶的錢都掏不出來,要不是董太師把母后嫁給他——」
他口不擇言,說到這裡才幡然醒悟,連忙按住話頭,臉色陰了一半:「不許你這麼沒規矩。」
公主含淚捂著臉,兩兄妹又開始了一次嶄新的鬧彆扭。
過了小片刻,孟誠手邊的茶都放涼了,他拍桌子道:「人呢?公主氣我,你們也氣我!」
內侍連忙送茶上來,一旁陪同孟誠長大的掌印太監慈聲安撫道:「陛下少生些氣,好不容易才見公主一趟呢。」
孟誠消了火,偏頭看她,道:「……哥哥幫你想辦法,你老實點,回了公主府也別鬧。」
孟摘月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小聲嘟囔道:「你能有什麼辦法。」
孟誠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也不跟她計較,轉而道:「還有件事,你剛剛去見了母后,不知道母后提沒提起?她下了一道賜婚懿旨,給臨安世子和一個……沒聽說過的人家賜婚了。」
孟摘月先是搖頭,然後撇了撇嘴角:「這有什麼,二堂兄也該成親了。就是不知道娶的什麼鄉下里的人家,不說侯門繡戶女,起碼也得是勛爵人家,才配得上二堂兄吧?」
孟誠想從她口中探知一點兒母后的心意,結果跟這妹妹聊起來,真是難上加難。他按著突突直跳的額角,開口道:「我是說,母后怎麼允他回京成親了?」
昔年明德帝病中,董靈鷲下旨讓臨安王府世子進入神武軍歷練,既不在封地,也不在京中,而在耿哲將軍手下的神武營內。耿將軍是董靈鷲的人,如此一來,便形同監督。三年後孟誠登基,才登基不久,臨安王妃便入京,又跟母后見了幾次面。
得到這樣的旨意,他總覺得王妃跟母后之間,做了什麼交換,所以孟慎才得以回京奉旨成婚。
孟摘月想了想,猜測道:「應該是王妃說了情,求母后的吧?」
這話說給別人聽,或許有人相信,但以小皇帝對他親媽的了解,董靈鷲向來公私分明,即便有情,也十分寡淡。只要政治清明、時局安穩,讓天下人能從中獲利,過上無波無瀾的太平日子,他母后很難有不肯犧牲的東西。
孟誠擺了擺手,心說自家妹妹真是享福的命,無奈道:「你還真是不了解母后。」
公主不滿地想,你才不了解呢,母后往身邊養的那個小太醫,長得那麼白凈俊俏,你還不知道多找幾個差不多的來伺候母后,哄她高興?
她本想說出來嘲諷一番,想到皇兄是男人,恐怕跟那幫子對貞節無比重視的男人們站在一邊,是同根繩兒上的螞蚱,就又忍住了,低哼一聲:「我都待這麼久了,皇嫂都沒來問一聲,你肯定是惹了皇嫂生氣了。」
孟誠被戳中心事,咬著齒根往外頭蹦字兒:「盈盈……」
……
董靈鷲本以為這對兄妹要敘舊很久,估摸著盈盈還會被留在宮中幾日,結果出乎意料,孟摘月在歸元宮待了不久,便出宮回去了。
但在昭陽公主離宮之後,皇帝據說被氣得著急上火,嘴裡起了個泡,吃飯都食不下咽。晚膳時,瑞雪在她身邊提起此事,董靈鷲沉吟片刻,吩咐道:「讓皇后經營他的飲食。」
經營飲食,不免就要一同用膳。王婉柔一過去陪他,孟誠這火氣消下去大半,連著吃了幾天飯,很快就跟皇后和好如初。
惠寧二年六月,仲夏時節。
仲夏多雨,天長夜短。慈寧宮中放了幾大盆的冰,冰盆安置在殿中各角落,有內侍、女使看顧,常常更換,所以外頭暑氣再重,一進內殿,還是涼氣撲面,清涼無比。
任職庶吉士的公文下達之後,經過吏部的幾番推敲、提議,而後又經太后裁奪,終於確認了一份名單,為了最後的決議,吏部尚書甘文議親自入宮。
朝臣踏足內廷,在明德帝病前都是不允許的。當時董靈鷲身邊所任命的都是一些宦官,由宦官及朝臣,下達命令略有繁瑣,有時也會不便。自明德帝病後,皇後代下聖旨,便破了這條規矩,此後掌權者在內廷接見朝臣,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甘文議是老臣,年過五十,他是親眼看著先帝從東府、到登基,再經十幾年治理天下的。此人對先帝與太后的能力信任非常,因此總容易將孟誠跟先帝做比較,在廷議時不免顯得傲慢。
但此刻在慈寧宮,他卻恭敬尊重,隔著一道珠簾,俯首道:「所有缺漏空職便是如此,娘娘所問的昔年廢卷,老臣也都尋到了。」
瑞雪將那幾張當年被黜落的文章呈到案上。
董靈鷲沒抬眼去看,而是繼續校對這份名單,她摩挲著紙面,平淡道:「積年廢卷,尋來十分辛苦,想必耽擱了你幾日?」
甘文議道:「皇太後娘娘索取,臣不敢不放在心上。」
董靈鷲笑了笑,道:「您老人家跟哀家的父親幾乎同齡,還讓尚書你費這麼大的心。」
甘文議渾身一震,連忙道:「老臣實不敢與董太師相提並論。」
董靈鷲的父親董太師,如果還活著,那應當是極為貴重的身份。
「就按照這議定上的名額來填補空缺吧。」董靈鷲一語敲定,瑞雪便拿起皇太后寶印,蓋在公文的末尾,以示太后允准。
甘尚書雙手接回,鬆了口氣,又問了一次太後娘娘坤安,才後退離開。
天氣悶熱,憋悶了一上午,等到甘文議要走時,終於酣暢淋漓地下起雨來。他行色匆匆地步出慈寧宮,在迴廊轉角上跟另一人撞到,對方連忙行禮致歉。
甘尚書抬眼一掃,本想揮揮手說無礙,結果這眼神瞟到他臉上,突然下意識地將他攔了下來。
鄭玉衡也是一怔。
「這是去慈寧宮的路。」甘尚書先是這麼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而後仔細地打量著他的面貌、氣度,神情忽然有點兒變了,「這位太醫,你是伺候慈寧宮娘娘的么?」
鄭玉衡身著官服,並不意外自己會被認出來,道:「是,下官太醫院鄭玉衡。」
甘尚書喃喃道:「……這有些像……」
他這份璞玉般的溫文氣度,和些許內斂的書卷氣,以及眉眼間,都有些像年輕時的先帝,那樣純澈、清朗,又帶著點寶貴的溫柔氣息。
這一點孟誠跟孟摘月是認不出來的,別說小皇帝不知道自己親爹年輕時長啥樣,就算知道了,也很難從一個人的氣質上認出來。
廊外雨聲正響,鄭玉衡沒聽清他說什麼,試探道:「大人?」
甘尚書回過神,擺了擺手,只道:「沒什麼,你好生保養娘娘的身體。」
說罷便行色匆匆地走了,神情里還有一絲憂慮。鄭玉衡回頭看了他一眼,冥冥之中覺得,自己彷彿錯過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作者有話說:
太后中意的類型一直沒變呢……
要不是前夫哥氣質很好娘娘也不會嫁給他hhh
曾經喜歡過先帝是因為喜歡這個類型
以後喜歡小鄭是因為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