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昭陽公主在宮裡住了幾日,自以為將意圖藏得很好,但董靈鷲還是從她的殷切中看出了幾分。
宴會前一日,天氣轉涼,外頭夜風颯颯。
案前挑著一盞燈,瑞雪正挑燈花,光暈投在太後娘娘身後的壁上,晃出一道朦朧的影子。
「她沒有在府上挑選面首?」董靈鷲擱筆,閑下來時隨口問。
「是。」瑞雪回答道,「公主府的消息是這麼講的。」
「隨她去吧。」董靈鷲道,「看來我這宮裡有什麼寶物了,讓盈盈惦念著不放。」
李瑞雪一時沒往別處想,尋思著慈寧宮也就一個小鄭太醫常出入,他又生得好,心裡一來二去地這麼一琢磨,有點想岔了:「小鄭大人不常跟公主說話的。」
「他自然不會。」董靈鷲倒很信任。
正說著,鄭玉衡從外頭進來,身上讓風吹得有些涼,但精神很不錯,鞭傷幾乎已經大好,其中比較細碎的傷處已經血痂落去,只剩下一道深深的紅痕。
這痕迹映在他身上,像是把花瓣捏碎了,淌下汁液,濕膩地流了滿身,染指甲的蔻丹落在白玉上,有一股將人弄髒、弄壞的破壞感。
董靈鷲自然不會想要弄壞他,只是因為親自督促他的傷,最初幾日也為小太醫塗藥,所以記憶得深刻了一些。
鄭玉衡見她望過來,便正好上前請脈,又問了晚膳后的葯喝了感覺如何……如此種種,先問後記,神情十足認真,他正仔細盤算著藥效,忽然聽董靈鷲問:「明日臨安世子成婚,哀家既下了懿旨,情理上,應該去參宴,給王府一個體面。」
鄭玉衡點頭。
「隨行人員里會有太醫,」她道,「你去不去?」
鄭玉衡愣了一下,輕問:「娘娘還考慮了別的隨行太醫么?」
這句話聽起來有一股試探的味道,小心、仔細,又帶著點不滿。董靈鷲覺得,好像自己說出一個別的名字來,小鄭太醫立即就會低頭垂眸,一言不發地紅著眼眶。
她猜得屬實精準。
鄭玉衡靜靜聆聽,沒想到太后既沒有提別人的名字,也沒有直接敲定是他,她反而說:「新婦是祝家女兒,曾經跟你有婚約在前,她家為了王爵的門第退婚,衡兒看了不會不舒服嗎?」
鄭玉衡做夢都沒想到還有這一茬兒,他差點咬了舌頭,急忙辯解道:「臣跟祝家女公子素未謀面,她嫁給誰都與臣無關。至於退婚……若是祝家不曾退婚,才會教人傷透腦筋。」
董靈鷲微笑地望著他。
鄭玉衡說完,才感覺自己澄清得太著急了,他對自己的表現略微氣惱,這樣青澀、這樣沉不住氣、將情緒變化都顯露於外,怪不得娘娘還拿自己當孩子。
可他不是啊,他都……他早就長大了。
於是董靈鷲道:「那你陪我去吧。」
「陪伴」這種形容,比「跟隨」更有一種特殊的力量,這讓鄭玉衡錯覺般地認為,似乎自己陪在太後身邊,就能讓她好過一點。娘娘是很需要自己的。
定了這件事,董靈鷲便攏袖起身,走向寢殿,邊走邊道:「你的傷如何了?」
鄭玉衡跟在她身後:「已經大好了,多謝您關懷。」
他的腳步停留在寢殿外,距離那道界限分明的門只有一步之遙,正要行禮送太後進去時,董靈鷲忽然回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鄭玉衡心中一驚,毫無防備地被她拉進去。
寢殿點著燭台,董靈鷲指了指軟榻香帳,讓他坐過去,然後坐在妝鏡前卸下髮飾裝扮,洗漱更衣。
鄭玉衡簡直是踩著棉花走過去的。
這情景太像是某種「臨幸」了。鄭玉衡的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一會兒想著自己那天恬不知恥地讓董靈鷲抱,現今果然報應來了,太后一定覺得他先前的矜持清高都是偽裝,所以她要……她要懲罰自己了……
懲罰……?要反抗嗎?他在娘娘面前還有清白二字嗎?
鄭玉衡思緒萬千,手心攥著一截袖口,低頭時,又記起這衣服是明德帝的,更加有一種非常微妙的、難以形容的感受。
董靈鷲散下髮髻,只用細帶攏了一下長發。她褪下厚重長袍,身上留了一件素色衣衫,衣料上隱隱透著蓮花紋飾。
她走到榻前,坐在鄭玉衡身側,抬起手碰到了對方的衣領。
領口跟指腹接觸的一剎那,小太醫幾乎是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在這同一個瞬間,屏風被徹底展開、隔絕內外,守夜的宮人將珠簾放下,盪出一片細碎的、清亮的碰撞聲。
董靈鷲趁著燭火,按住他身上的這件衣服,從玉麒麟腰帶上的盤扣間一挑,腰帶便鬆了,極順暢地滑脫下來,她正要分開對方的衣襟,鄭玉衡卻猛地呼吸急促了幾分,手心按住前襟的邊緣。
「娘娘……」他低著聲,有點像哀求似的喚她。
鄭玉衡慌得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真的很難說,就像是一個人早就知道自己要經歷一些很重要的事,並且為之準備、籌謀,做足心理建設,可到了這個關頭,還是會嘩啦一下全部崩潰掉。
鄭玉衡就像是被推倒的長城,每一塊曾經自以為堅固的磚石都在瑟瑟發抖。
「臣……臣不敢,」他咬著唇,很艱難地說,「臣罪該萬死……」
他是真心覺得玷污娘娘是有罪的,一定要到被強迫、被逼著、完全不可推卸的時候,才能稍微地減輕這一點負罪感。
董靈鷲並不懂他這複雜的心理活動,只是聽出他話中的不安,抬眸掃了他一眼,說:「抬手。」
鄭玉衡的手挪動了一點點。
董靈鷲抬指推開,無奈道:「哀家想看看你的傷口,長得究竟怎麼樣了。」
鄭玉衡半信半疑地回以目光,神情有點糾結。
在他糾結的這個時候,董靈鷲已經輕車熟路地剝開了這件青衫,她的手心十分溫暖,細膩瓷白,將鄭玉衡的腰身圍繞起來,虛虛地環抱了他一下。
她的身體那麼輕盈病弱,幾乎沒有重量,可落在她手中的時候,鄭玉衡卻覺得有千鈞重的鎖鏈,僅是一個虛浮沒有實際觸碰的抱,就將鎖鏈扣在他的腳踝上,掙也掙不脫。
鄭玉衡吸了口氣,破罐子破摔,說:「那您看吧。」
他低頭,姿態形同獻祭,跟被供給神仙的貢品沒兩樣,眼角眉梢還有點兒可憐。
董靈鷲解開他衣上的繩扣,把褻衣褪到肩膀后,掃了一眼他身上的鞭傷,指腹輕輕按著紅痕的邊緣,低聲問他:「還疼不疼?」
鄭玉衡搖頭。
她的手便落下去,往傷得最重的地方一路按動,問他:「全都好了嗎?」
鄭玉衡即便有些刺痛,那也都是能忍的,何況到了這時候,董靈鷲的觸摸比起傷痕來說還更難熬,他喉結微動,氣息不暢:「娘娘……您……不要……」
「還是碰疼你了?」她說。
這根本不是疼不疼的事情啊!
董靈鷲就如同檢查小皇帝的功課一樣,非常嚴謹細緻地檢查過了他的傷,終於放下心來,輕輕抱著他道:「看來好多了,明日就是去宮外參宴,也不會累著你的。」
鄭玉衡埋頭在她懷裡,額頭貼著董靈鷲的肩膀,耳朵燙似火燒:「娘娘是因為……這個嗎?」
董靈鷲道:「不然呢,不然哀家是什麼登徒子,非要調戲你一番不成么?」
鄭玉衡很小聲道:「……難道不是……」
董靈鷲忍不住笑,捧著他的臉抬起來,溫和道:「你看你,把別人想成什麼樣子,你什麼都沒有經歷過,哀家怎麼捨得嚇壞了你。」
鄭玉衡無地自容,眼神止不住地望著床榻的外沿,很想現在就跪下去請罪以表清白。
但董靈鷲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甚至讓鄭玉衡靠在床榻內側,紗帳落下時,她的手貼在鄭玉衡的脊背上,與他身上的鞭傷隔著一層薄衣。
鄭玉衡喉結一動,壓著聲音:「娘娘……臣不應該……」
「嗯?」董靈鷲閉上眼,「內宮是你說了算么?」
鄭玉衡立即閉口不言,重新感覺到太後娘娘的壓迫力。他沒有絲毫困意,不敢看向董靈鷲的眼睛,只能盯著她的唇。
董靈鷲素來少塗口脂,唇瓣柔軟,形狀優美。
就在鄭玉衡看得入神時,董靈鷲忽然抬起手,從后側摸了摸他的耳朵,觸到一片溫熱之後,才很輕地笑了一聲,說:「怎麼還在害羞。」
鄭玉衡努力申辯最後的底線:「臣只是太醫……」
「那換個人陪侍?」董靈鷲彷彿是在思索,「什麼人呢?那……」那讓貓進來睡吧。
「不要。」他脫口而出。
董靈鷲的話頓了頓,睜開眼面帶笑意地看著他。
鄭玉衡低下頭,伸手回抱過去,心想這件事要是讓陛下知道了,他肯定能把自己剁成肉餡兒包餃子。
他學著董靈鷲安慰自己的樣子,輕輕地攏著她的肩、環著她的背,聲音溫順又低柔:「您休息吧,臣……玉衡會陪著娘娘的。」
小太醫湊過來,小心地貼了一下她的額頭。
夏末初秋,月夜轉涼。
在這個心跳如擂鼓的靜謐夜晚里,鄭玉衡在人生中第一次與除親人之外的異性同床共枕,而這個女人,還是本朝最尊貴、最具地位的掌權人、上位者。
但在他的心中,一切的權柄、榮耀,都只是加諸在太後娘娘華服聖冕上的珠玉寶石,是裝飾她的飾品,其本質微不足道。
他近乎渴望地享受這一刻,又畏懼這一刻的月光,只會短暫地停留在他身上。
作者有話說:
小鄭:臣是有底線的!
然後小鄭的底線一退再退。
不會真的有人相信娘娘只是為了看傷吧,當然是看傷的同時欺負欺負他啊、
後面還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