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太後娘娘一定是故意的。
鄭玉衡躲進侍葯間里,用冷水反覆地沖洗了臉龐,冷水微微濡濕了髮根,他的手搭在銅盆旁,手指往外細細地滴水珠。
他對著水面呆了一會兒,閉上眼緩了好半晌,才把那股燥/熱褪下去,不至於不堪到了極處。
董靈鷲才親了他,才「強迫」了他,卻不繼續下去,只是攬著他稍稍休息,隨後便洗漱更衣,回寢殿了。她倒是沒說鄭玉衡不能跟進去,但他……他哪有臉跟進去。
一被碰就發/情的蠢材。小鄭太醫很是糾結、很是不齒地罵了自己。
怎麼會有這樣笨的人,明知道她……她對自己的吸引力難以克制,卻還眼巴巴地湊過去,丟人現眼。
鄭玉衡回過神來,用冰涼的雙手捂了一下臉,然後便起身擦乾雙手,整理衣冠,收攏袖口,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從容體面一些。
他才踏出此處,迎面就撞上抱著幾本醫書古籍進來的崔靈。
崔內人一眼瞧見他,先是眼前一亮,然後又目露猶疑,喚道:「小鄭大人,要到哪兒去?」
鄭玉衡道:「娘娘安寢了,我回東暖閣。」
「喲,可先別走。」崔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將手中醫書放下,然後從隨身佩戴著的香囊中掏出一面小小的鏡子來,這鏡子雖小,磨得卻十分光滑。
她將小鏡子遞給鄭玉衡,示意地指了指唇邊。
鄭玉衡先是不解,然後整個人都騰得一下燒起來了。他掃了一眼鏡中,見到那雙色澤淺淡的下唇邊,被咬破出一個泛紅髮艷的傷口,如同一種帶著微痛的烙印。
他停頓了一瞬,然後道:「是……我不小心磕到了。」
崔靈笑而不語,只假裝信了,慢悠悠地說:「小鄭大人也太不小心了,外傷葯雖有,卻不好敷在唇上,不然一時不防舔到了,恐怕太過苦澀。你倒還沒什麼要緊,要是娘娘受這種苦,實在是我們的不是……」
「崔內人,我先告辭了。」
鄭玉衡將小鏡子還給她,有些經不起這樣的打趣,耳根紅得要滴血,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這路上,他都忍不住稍稍掩面,輕聲咳嗽,遮住唇角的傷痕。
回到暖閣當中,負責照看他的內侍上前噓寒問暖,鄭玉衡讓小內侍歇息去,不必管他,然後稍微打開了窗子。
窗牖半開,涼絲絲的風沁透過來。鄭玉衡在窗畔靜坐了好一會兒,才將燒得無法思考的腦子冷卻下來。
他的手撥弄著桌上的茶具,禁不住想:娘娘今天為什麼要親他呢?
糾察出一樁大案的內幕,可內幕如此駭人聽聞,以至於要和太後娘娘的一位長輩決裂割席,到了生死相對的地步,那一定不是一樁開心事。
那是為什麼……她這麼傷心、這麼疲憊的時候,為什麼會想要親他呢?
鄭玉衡有點兒想不通。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唇,想起她唇瓣的芬芳,柔軟得像一片雲,輕盈得捉不住,可在情緒緊繃時,又彷彿奔涌流泄的山洪,逼得人不敢抗拒,只能捨身領會「天威」的掃蕩。
鄭玉衡又摸了摸臉。
他想到董靈鷲親他的時候,還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龐。
他沸騰的血液驟然冷卻了一霎。鄭玉衡想起董靈鷲跟李酌交談時,偶爾會向自己這邊的方向望過來,言辭聲響雖然不大,也能聽到似乎提到了先帝。
鄭玉衡板著臉把手放下了。
所以,娘娘是想起先帝了嗎?是因為自己長得像那個男人?
那她親我的時候,心裡是不是在想著……別人。
鄭玉衡心中針扎一般地刺痛了一下,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以做調整,腦海中卻盤旋著董靈鷲那個審視端詳的眼神,反反覆復地難以褪去。
直到東暖閣的門被敲了敲,一個熟悉且端莊的女聲響起:「鄭大人是否安置了?」
內侍答:「剛回,請姑姑稍候。」
讓醫官夜宿慈寧宮,值夜不歸的時日長久到了這個地步,就是往上數再幾個朝代,也從未有這種先例。所以鄭玉衡明日務必得要回太醫院一趟,否則就連新任院正都要忘卻他的名字了。
不等內侍前來詢問,鄭玉衡便起身開門,見到瑞雪姑姑那張平靜如一、沒有表情的臉。
「女尚書。」他尊重地行禮。
「鄭大人不必客氣。」李瑞雪不待他禮畢,便回以相同的女禮,而後被請進暖閣當中。
瑞雪姑姑先是看了他片刻,又讓一旁值守的內侍去門外等候。她正襟危坐,脊背挺直如松,從懷中捧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卻沒交給鄭玉衡,而是嚴肅地道:「鄭太醫。」
鄭玉衡眉目溫文,謙和應答:「有何要事,請姑姑吩咐。」
瑞雪道:「確是要事。有一件,原本不需我來囑託,小鄭大人一定能做好的。但不得不有這麼一個形式,既然太醫已經進過娘娘的寢宮,又……」
她目光隱晦地掃了一眼鄭玉衡的臉,頓而又續:「又這麼受寵愛。日後便萬萬不可與旁的女子有私,否則即便娘娘海涵,無論前朝後省,都不會放過你的。」
鄭玉衡心如止水,道:「請姑姑放心,我在太後身畔侍奉,已是自慚形穢,絕不敢玷污她……更不敢辱沒娘娘的這份垂愛,這也是辱沒了我自己。」
瑞雪有些意外,她倒是沒想到時至今日,鄭玉衡還說「不敢玷污」,那她在簾外聽到典籍落地的細碎聲響、加上他唇上這傷,還能是太後娘娘自己親上去的不成?
在瑞雪腦海里,定是這位恃寵而驕的小太醫,趁著娘娘疲累放鬆時暗暗勾引,激烈得甚至咬到了自己。而她們太後娘娘,一世端莊雍容,一舉一動莫不合乎法度禮儀,堪為天下人的表率,不過是稍微鬆懈、稍微放縱了些罷了,這才是符合她認知的事實嘛。
倒是看不出小鄭太醫外表這麼純善的一個人,面對太後娘娘,也學會賣弄起無辜可憐來了,還這麼爐火純青。
瑞雪雖然誤會了一些,但她也知道鄭玉衡雖然在邀寵上有點心機,但對娘娘還是十分坦誠的,所以也並未深問,而是繼續道:「還有另一件事。」
她將手裡的書冊交給了他。
鄭玉衡原本以為是什麼宮規法度、教誨之言,然而拿在手裡,卻發現這竟然是一本房中術的圖文詳解,光是封面上這幾個墨跡清晰的大字,就足以讓他指尖一縮,彷彿被燙到了。
「男女居室,人之大倫。」瑞雪一板一眼地道,「國朝當中,多有以房中術休養生息,拿來強身健體的,似乎也很有些養生的效果。人之大欲存焉,既要剋制、又要舒展,小鄭大人若是不參詳一二,敗壞了娘娘的興緻還在其次,要是不能保養她的身體、反使皇太后陛下受其害……那就是鄭大人、以及我們這些人的罪過。」
原來是為董靈鷲的身體著想。
她要是不這麼說,鄭玉衡的舌頭都要打結了,還好這個理由還算得當。但小鄭太醫思來想去,還是額角生汗,艱難地問:「我來參詳學習……倒是無礙,只是娘娘、她……」
瑞雪道:「若太后要你,請鄭大人為之效力便是。」
鄭玉衡想問的不是這個,他可以說是效力無門,除了方才娘娘思念先帝,才跟他稍有突破之外,跟董靈鷲清白得快要不能再清白了,於是輾轉、試探地道:「娘娘是有什麼吩咐嗎?」
瑞雪搖首:「太后怎會為這等小事掛懷。」
說罷便起身,交代過後,跟鄭玉衡又各自行禮,轉身出去了。
不知是有意無意,方才交談時都沒有關緊的門扉,在她離去后反而被內侍閉合。
慈寧宮上下之人為了太後娘娘而計,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讓一位內廷醫官學這種東西侍奉太后,這也太荒唐了點吧。
鄭玉衡思緒萬千,跟這本書對峙了很久。
直到他終於做好心理建設,才默默伸手,翻開了一頁。
……
皇帝的歸元宮在收到皇太後手諭之後,也一併接收到了近來京中為之風雲變幻的軍餉案內幕證據。
孟誠為此大感惶惑,那些證據在御案上擺了數日,他的旨意擬了三四次,最後還是潰敗於對師生之情、對人性複雜的認知當中,遲遲沒有發下。
直到王皇後來到歸元宮。
皇后穿著一件梅花褙子、並絳羅累紗長裙,先是向孟誠添了一盞茶,而後才問起:「聽商大伴說,陛下兩日未合眼了?」
孟誠眼下有一塊明顯的烏青,容色倦怠,但他精神卻十足亢奮,完全沒有困意,聽到王婉柔的聲音后,不由得伸出手道:「姐姐。」
王婉柔將手放上去,被他拉坐在身側。
孟誠盯著眼前擬好的聖旨,臉色極為沉悶,幽幽地道:「朕真的要下旨,處死朕的老師嗎?」
王皇后問:「老先生錯了嗎?」
「他錯了。」孟誠道,「可他待我沒有一處不周,我像敬愛母親那樣、敬愛恩師,然而……」
「然而母后卻要陛下親手決定處死他。」王婉柔道,「而且是一樁無可赦的罪名。」
孟誠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王皇后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皇帝的背,她說:「陛下應該聽母后的教導,這社稷江山,終有一天是要離開她的,陛下也是要離開她的。」
孟誠低聲道:「姐姐……」
因王氏比他年長几歲,所以這不過是夫婦私下的愛語。孟誠的手覆住她的後頸,貼了貼她的唇,一股清甜的口脂鮮花味道翻湧而起,他道:「你要一直在朕身邊,朕一定做得比先皇更好。」
「將聖旨呈給慈寧宮看吧。」王婉柔輕輕道,「臣下越了線,那不是陛下的過失,陛下不須因此自責。」
作者有話說:
小皇帝:嗚嗚嗚
皇后:聽咱媽的!(兩眼放光的婆婆狂熱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