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許祥審問快結束時,杜月婉特意過來一趟,旁聽陪同,確認審不出什麼之後,將這些人說出的口供謄抄了一遍,以作為佐證帶回太後娘娘身邊。
許祥親自送她出去,並問:「娘娘審得如何了?」
杜月婉臉色稍緩,似乎考慮了一下措辭,才道:「那個新來的主事提供了一些言之有用的供詞,太後娘娘將他提走了。」
「已經放了?」許祥微微皺眉。
杜月婉道:「他是十月初五才來到戶部,在此以前並無從仕為官的經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八成跟他沒有關係,娘娘問完了話,就放他回家了。」
許祥頷首不語,估計著恐怕是沒有機會見一見這位鄭主事的廬山真面目了。
杜月婉道:「倉部司的賬目都一併收繳了上來,得知麒麟衛抄了玄號房,戶部那邊連著來問了三遍,他們在你這兒關押得越久,真正報虛賬、搪塞矇騙的官僚就會越來越提心弔膽,到時候不免會露出馬腳,請許秉筆多加看管。」
許祥道:「想要在內獄里對人動手,世上還沒這個道理。」
杜月婉點了點頭,又說:「這裡頭的人大多是書令史、文掾,至多不過幫著抄個文書、寫寫卷宗,至於關在這兒的這個衙內,也是被人拎出來放在這個檔口兒上的替罪羊。只不過他們都嚴重瀆職,許秉筆不必太過念及他的身份,只要不打死了,全當是長教訓。」
許祥道:「奴婢明白。」
兩人邊走邊說,他一路將女尚書送到刑室之外。杜月婉勸他回去,屈身行了個女禮,便離開了內獄。
月婉姑姑走出幾步,見到四匹馬拉著的一架華貴馬車,車簾厚重,四角懸鈴,早已有內侍、宮人環繞,後面還有稍小的三輛馬車,並沒有人乘坐,只是按照皇太后出行的規定而設,防止刺客和意外所備。
她登上馬車一側,撥開車簾的一角,從車門縫隙里雙手將抄回來的口供筆錄遞送過去。
董靈鷲抬手接過,輕輕說了一句:「回宮吧。」
杜月婉道:「是。」
隨即,馬車轉動起來。
車輪轆轆,因避嚴寒,門很快被合上了,連帘子也規整得無一絲縫隙。內里寬闊廣大,董靈鷲膝下放置著一件半鏤空的金色獸腦炭爐,四腳架在地面上,暖意上升。
窗隙微開,保持內外空氣的流通。
她將手懸放在金色獸腦的上方,借著外頭的光掃了兩眼記錄來的口供——果然如同所料,沒什麼有用的。
董靈鷲剛看完,手臂一側就貼上了一段溫暖的身軀。
她動作頓了頓,沒有開口阻止或是斥責,而是伸展開環抱,容他靠過來。
鄭玉衡環住了她,低頭埋在太後娘娘肩側,呼吸有點餘熱未消:「在車上看字,會引起眩暈之症。」
董靈鷲抬手捏了捏他的後頸:「那不看了。」
鄭玉衡黏糊糊地纏了上來。
他換去了綠衣公服,身上是一件綉著竹葉的錦衣,系帶和腰上的佩玉是重新佩戴上去的。方才在裡面,太後娘娘只是跟他稍微放縱了一會兒,很快便換了他的衣裳,把鄭玉衡帶到馬車上。
到了車內,因為四下守在外面的宮侍眾多,他上來討點甜頭,都被勒令忍著聲音。鄭玉衡對董靈鷲這個總是淺嘗輒止的習慣暗暗生惱,但是他又不能真拉著太後娘娘放縱沉淪——那不是千古罪人么?
董靈鷲每次覺得放鬆、滿意而收手的時候,鄭玉衡卻剛被撩撥得受不了,總得拋去顏面磨太後娘娘好一會兒,好在董靈鷲次次體恤發情小貓,寵溺縱容著他,讓他蹭過來又親又舔。
鄭玉衡一邊黏她,一邊還顧忌著聲響,不敢太大聲,低聲輕輕地問:「娘娘回宮之後……還寵幸臣嗎?」
董靈鷲聽這話聽得想笑,她道:「哀家怎麼敢玷污國朝的棟樑之才,是不是呀?鄭大人。」
鄭玉衡有點兒著急,抿了抿唇,說:「臣是娘娘的太醫,不是什麼鄭大人。」
董靈鷲道:「無論是哪個,都懷揣著引誘之心,其罪可誅。」
鄭玉衡把她的手拉起來,放在臉頰上,目光專註,神態可憐:「等臣伺候過您,再論罪狀吧。」
說著,他就又湊了過來,熱切膽大地跟她做親密之舉。
懸挂在車檐邊的鈴聲響動不止。車轍壓過雪地,發出輕微地吱呀吱呀聲,車內的聲音掩藏在車輪滾動聲當中。
董靈鷲一邊回抱住對方窄瘦但有力的腰身,一邊思維發散,反省起自己戲弄他的惡劣趣味來,平日里又乖又聽話的孩子,經不起逗弄,演變得愈發纏人起來。
偏偏她還不好責罰,實是情之所至,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示弱討好,依舊見而憐之。
董靈鷲任由他親了親,隨後道:「戶部這件事,不知道是該說你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不好。第一件事就捅出這麼大的窟窿來……好在有我知道內情,否則光是被牽連著受審關押,就要受一陣子的苦。」
鄭玉衡道:「如若是為您分憂的事,那應當算臣運氣很好才對。」
董靈鷲微微一笑,跟他道:「既然如此,那就暫且做回太醫幾日。這種事若是放在底層小吏身上,縱然有功,一則容易被收買、被暗害,難以上達天聽,二則,頂頭一層一層的官員,盤剝功勞,到時候就算有功無過,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小主事的身上。」
「幸而,」她說到此處,停頓一息,笑意漸濃,「鄭大人不是一般人,官職雖小,卻可以時時稟報到皇宮大內之中,還有哀家做你的靠山。」
鄭玉衡心道,這個靠山方才還假裝不認識他,把自己玩弄得不知所措、失魂落魄。
董靈鷲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麼,伸手捏了捏這張清俊白皙的臉,端著架子道:「有這種靠山在,愛卿總得有些犧牲吧。不然我這麼趕來救你,讓慈寧宮閉門謝客一整日,豈不是太便宜鄭卿了?」
鄭玉衡一聽她這麼叫,猛然被觸動了隱藏在文士骨子裡的羞恥心,一旦君臣之間的界限明顯起來——再這麼明顯地越線,就能讓從來以讀書入仕為理想的書生感覺到深刻的羞慚、愧疚。
放在小鄭大人身上,好像很適合要挾他做什麼出格的事。
董靈鷲手指下滑,鉗住他的下頷,力道很輕,語氣也很輕柔,與他對視道:「除了身體以外,還有別的回報給哀家嗎?」
鄭玉衡呼吸一滯:「臣……」
「鈞之,」董靈鷲微笑著說,「你要學的還很多呢。」
……
至於太後娘娘所說的「要學很多」,究竟是治國理政安天下,還是爭寵伺候的歡好之事,又或是兩者兼而有之,那就難以揣度、不知內涵了。
除了鄭鈞之以外,其餘被關押進獄中的官員小吏,都在戶部任職了起碼兩年有餘,無法跟賬目中的虛報錯漏脫開干係,最起碼也有一個瀆職的罪名等著他們。
許祥將這群人守得嚴絲合縫,日夜審訊。那位溫衙內早就熬不住了,已經胡言亂語,大哭著讓他的侍郎哥哥救他。
溫侍郎倒也不是無情之人,在知曉溫皓成被抓走的第一日,這位侍郎大人就已經親身拜訪許祥,平日里矜持冷傲、不與他有一字交集的清貴文士,如今也拉下臉皮和身段來,與他擺出謙和笑臉。
對此,許祥反應平平,既不覺得解恨、得到報復的快意,也不覺得受寵若驚、沾沾自喜,他依舊冷麵寡言,除了非要回答不可的問題之外,就像是一具早已被設定好規則的人偶。
溫皓蘭從他身上得不到半點消息,焦頭爛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溫家的老夫人更是為溫皓成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急得昏了過去,生怕在許祥手裡,她那嬌貴的小兒子變得個不成人形的凄慘模樣。
宦官酷吏的名聲,由此可見一斑。
惠寧二年冬月二十八。
內侍整理好獄中筆錄,將這段時期的有關文書一本本按順序疊起,放入木箱篋當中,準備送往大理寺。
他臨走時,許祥正將溫侍郎的又一次來訪送回,站在門口近處,見到他出來,便道:「我隨你去吧。」
小內侍倒也不驚訝,這些筆錄送到大理寺是內緝事廠的分內之事,而督主對此事格外重視,常常監督同行不止一次。
他躬身行禮,跟在許祥的身後。
許祥身著一件簡單素雅的深青色宦官公服,僅在袖口、衣領處有花紋圖飾,裝飾也極低調,不認識他的人都看不太出他的身份。
兩人用了內廠的車馬,很快便抵達大理寺官署,示明身份,進入其中。
京中多雨雪,來時還晴朗,到了便下起一陣飄飛的小雪,落在肩頭髮間。
許祥行過大理寺院中的走廊,還未抵達交接送至的地方,便見前方几個黃衣侍女前後督促著身穿太醫服飾的老者,七嘴八舌地說著。
「多謝張太醫,有勞張太醫,這兒離太醫院太遠了,要不是您的宅邸在附近,公主還要再疼好一會兒呢。」
「咱們殿下近來可是一等一的好學,連寺卿都說殿下對裁決審理之事,見地一日深過一日,也是午前聽了誇,公主太高興了,奴婢們一個沒看住,殿下就滑了腳……」
「大人說將養幾日就好,這是三日五日,還是七日八日呀?哎呀,大人不知道,公主聽聞前朝的女子有做到制誥宰相的,殿下不服氣得很,常常說要讓太後娘娘『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要是幾日不能行走,她可要著急的。」
這些侍女一看便在公主府受到寵愛,昭陽公主從不為難她們,所以侍女們提起殿下,一面真心實意地心疼她,一面調侃玩笑。
那張太醫道:「起碼也要七日,公主殿下跌得有些厲害,可得仔細上藥。」
侍女們點頭應下。
兩撥人撞了個正面,公主府侍女按規矩行禮,而許祥也微微拱手,待人從來謙卑。
她們將太醫送出去十幾步之後,許祥才稍微停了一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她們。
「督主?」內侍輕輕問。
「給我吧。」他伸手接過對方帶著的箱篋,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低聲囑咐道,「你回去取內獄里治扭傷最有效果的藥膏,如果不知道是哪一種,就問監刑的后省高班。取後送給大理寺卿,就說是……冬日裡路滑,寺卿大人往來要小心,若是大理寺其餘官員因此受傷,可也免去沒有常備藥物的急情。」
內侍先稱是,然後又有些不解,悄悄地問許祥:「督主,大理寺不會覺得是咱們對他們有意見吧?送葯會不會像是,恐嚇他們……」
許祥遲疑了一下:「會嗎?」
內侍連連點頭,態度極誠懇。
許祥低下眼帘,神情似乎又壓下去一些,內斂沉默,如一片結冰的湖,道:「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