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血衣
「來了。」宋鶯放下勺子,起身小跑著就去開門。她在門檐處打了打身上的雨水,將放在門旁邊的傘撐開。
一開門就見趙琮出現在門口,他鬢角的頭髮斜斜飄著,眼睛像是兩口深井,想說什麼,眼中卻閃過一絲猶豫。宋鶯笑道,「趙公子怎麼突然來找我了?」
趙琮只覺得眼前女子的笑容有些刺目,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宋鶯見他沒有打傘,便將手中的傘一把塞到他手裡,稍微靠近了些,「快些,雨大,有什麼話進屋說。」
卻被人抓住手腕,趙琮的眼睛里像是飄著淺淺的白霧,「節哀。」
宋鶯心裡咯噔一下,她雙手抓著袖子,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我今日來,是奉了知州大人的命令。」趙琮站開一些,宋鶯便只見對方身後兩個衙役抬著一具屍體走到了她面前。那具屍體被白布和傘很好地蓋住,但是那白布下若影若現的衣裳料子看了讓她渾身戰慄,宋鶯的臉嘩地一聲變得慘白一片。
她慣知道趙琮的聲音高冷,卻沒想到這麼冷,「姜平是你的義父,他在獄中自盡,你有權決定驗不驗他的屍體。」
宋鶯在原地怔愣了半晌,然後短促地笑了一聲,轉向趙琮,「不可能,趙公子,我剛才才去了監獄給我義父送了飯,怎麼我前腳才回來,他就不在了?玩笑,可不能這樣開。」
「你們下去。」趙琮吩咐下去,將傘還給她,過去撐住擋屍體的傘,白色的袍子鼓著風,「宋姑娘,姜仵作現在的樣貌還好,你可要見他一面,接他進屋?」
「你們官府欺人太甚。」宋鶯眼睛有些發紅,聲音微微顫抖,「我師父驗屍無數,也算是為衙門盡了力了,如今你們卻拿他的死開玩笑,簡直……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她走上前去,顫抖地抓住那白色的單子,皺著眉頭,一手掀了起來。
只見那席子上,姜平正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她傘上的雨水滴落下來,打在他的臉上,對方卻一動不動。宋鶯看著愣了好一會,然後她搖頭,「不會的,他不可能這麼容易死。就算是看著一樣,說不定他是易容了呢?」她將傘丟了,跪下去,摸對方的鬢角和脖頸,卻什麼一樣也沒有摸到,她雙手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大哭出聲,「老騙子,老騙子,你連這個也要騙我是不是?你躺著做什麼?快點給我起來啊!你給我起來啊!」
「他死了。」趙琮聲音冰冷。他看著眼前的姑娘撕心裂肺地哭著,就像是失去親人的幼獸一般縮成一團,卻沒有半點辦法。他見慣了死人。從九歲開始,他身邊的很多人都一個一個地離開,面對這樣的場面,他一點也不陌生。他知道這樣告訴對方很殘忍,但是面對已成事實的死亡,唯一的辦法就是面對。
宋鶯的背脊僵硬在雨中,她緩緩站起身來,紅著眼睛一把將趙琮往後推去。趙琮沒有防備,一下被推了一個趔趄,「就是你們,就是你們這些官府里的人把他害死的!偌大的一個越州牢房,他熟人多,我還打點了獄卒,他怎麼會死在裡面?!」
趙琮本來想站起來,但是看著痛哭流涕的女子,索性就這樣半坐在雨里,想著若是打一打能讓她舒服一點,那就打便是了。雨水流過他的額頭,眼角,下顎,然後滴進泥土裡。說不出的難受,卻又讓他心裡好過一點,「據報告的衙役說,他巡查來看的時候,你義父盤坐在牢房中,雙手握著劍柄,劍從腹部穿過。」
「不可能,犯人進牢房前要被搜身,他從哪拿到的劍?你說,他從哪裡拿到的劍?!」
見她沒有要打他的意思,趙琮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道,「他若不是自殺而死,自然便有冤要訴。人已經去了,你痛苦又有何用?」
宋鶯獃獃站在雨中看了他半天,雙眼沒有焦距。良久轉過身,蹲下身去,擦乾淨姜平臉上的雨水,聲音顫抖,「師父,我們回家。」
「走吧,鶯兒,師父帶你回家。」十幾年前,宋府的院子里,姜平也是這麼說的。
那個時候宋鶯還是一個小糰子,因為多看了宋燕手中的漂亮鐲子一眼,被對方一下推倒在地,宋燕身邊的大丫鬟上來扶她,卻又將她掐得眼淚簌簌往下掉,「春蘭姐姐,你別扶我了,我自己能起來。」
「啪——」地一聲,一個耳光落在她的臉上,宋燕咧開嘴笑,「怎麼?別人好心扶你你不讓,討打。」
這個時候,姜平正好出現在她們身後,一下把宋燕往撂倒在地。他的頭髮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皺著眉頭,「好玩嗎?二姑娘,我陪你玩。」
宋燕哇哇大哭,眼神里充滿了不甘和厭惡,但是卻不敢多做停留。她向來怕了姜平,卻又拿他沒有辦法,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姜平這麼討厭,為什麼父親作為一家之主,卻從來不會過問半句。甚至於上次,姜平給她打了一頓,父親也沒有說上任何一個不字。
宋燕走了。姜平走過來將宋鶯一把撈起,查看她臉上的傷,「下次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這個宋世傑,把自己家後院弄得這麼烏煙瘴氣,真不是個男人。來,走吧,鶯兒,師父帶你回家。給你買好吃的糖糖好不好?」
宋鶯點點頭,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委屈道,「嗯。」
於是每一次姜平來宋府,宋鶯就會跟一個狗腿子一樣跑過去,「師父師父,鶯兒想吃糖糖~」
這讓楚雲兮看在眼裡,便有了別的想法,「子思,」她叫姜平,「你這樣子寵她,若將來成個嬌弱不經事的模樣,該怎麼好?」
姜平看著楚雲兮,摸摸宋鶯的腦袋,心裡有了計較,將她放下來,「鶯兒乖,去邊上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