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方波蘭（下）
不知不覺中，兩人的座馬已經緩步而行，德皇的注意力，已經從控馬全然轉移到了對話中。
「這個『東方波蘭』方案，貌似俄國出力最多，為德奧火中取栗，在東方幫助兩國擴張商業利益，並且分割一片專屬殖民地，可在下看來，不過是包藏禍心罷了。」鄭宇搖了搖頭，「陛下請想，即使俄國戰敗了中國，可最多也不過是佔領東北，蒙古和新疆罷了。要強迫中國進一步割讓膠東半島和台灣島，談何容易？即使貴國真的得到了膠東半島，除了收穫中國的敵意，又能獲得什麼？未來的貴國遠東殖民地，被已經文明開化，對自己的國家充滿認同感的民眾所包圍和敵視，與本土的聯繫要跋涉上萬海里，隨時被大英帝國的海軍切斷，而6上則隔著一個三心二意，貪婪無信的俄國，這樣一塊土地，到底是德意志的收穫，還是負擔？對於奧國來說，俄國用這樣一塊遠在天邊的土地來交換近在眼前的巴爾幹，乃至君士坦丁堡，奧國難道就能安心接受？」
德皇目光閃爍，臉上也終於出現了些許糾結。
「陛下，請恕我直言。」鄭宇坦然地說道，「也許，歐6的諸位，都普遍看重俄國的威力，但我在此要提醒陛下，這一戰，畢竟生在遠東。跋涉萬里，勞師遠征一個四億五千萬人口的大國，而這個國家，已經擁有了工業體系，擁有了訓練有素，裝備先進的現代6海軍。在這個國家尚未統一之時，就已經擊敗了日本。而現在，陛下，您真的認為，加上一個俄國，就可以取勝嗎？」
德皇沉默半晌，居然對著鄭宇微微欠身，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歉意：「坦率地來說，朕確實收到了這項計劃。」
鄭宇卻是有些驚異地看向了這位皇帝，沒想到這人卻也有著如此坦率的一面，這讓鄭宇對這人的看法頓時大有改觀。
德皇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看著鄭宇，緩緩開口：「德意志民族，要爭取陽光下的土地，這是帝國堅定不移的方針。尊貴的朋友，請您原諒，朕在很多時候，不得不把私人感情，乃至其他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放置於帝國和德意志民族的利益之下。」
鄭宇神色不變，顯然早已心中有數。這一幕看在德皇的眼裡，更有些高深莫測之感。
德皇沉吟片刻，終於挺直了身子，表情嚴肅而傲岸，慨然說道：「今日之世界，強者為尊，弱小民族為強者羽翼，雖可同情，卻實乃不可否認之現實。拿破崙說過，公理與正義，僅在大炮射程之內。德意志的利益，只能依靠德意志的戰艦與大炮來維護。俄國能夠成為德意志的朋友，是基於俄軍的強大，基於俄國戰勝法國，縱橫東歐的戰績。貴國勢弱，無法自保，自然就要依附於強者。可貴國既然選擇了依附於英國，那自然就要有面對俄國，乃至德意志威力的覺悟。」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鄭宇：「恕朕直言，在朕看來，站在俄國一邊，就是站在勝利者一邊，也是站在德意志的利益一邊。德國，俄國，日本，也許再加上奧國，甚至還有法國！別忘了，俄法在十年前簽訂的同盟條約還沒有過期！以您看來，依然不足以擊敗貴國？即使英國干涉，德意志又何懼之有！」
「你真的以為，一旦德國，以及奧匈，甚至法國參加對華作戰，英國真的會履行中英同盟？」德皇同情地看著鄭宇，緩緩搖了搖頭，「英國有全世界最好的國際訴訟律師團，歷來在條約引的糾紛上，只有英國人佔便宜的份。他們會以非常完美的借口，推脫掉毀棄條約的責任，而你們甚至根本無法進行有效的申辯……不，我皇太子殿下，英國人，是靠不住的！」
鄭宇看著這位德皇，心中隱有驚懼。但思索片刻，卻是漸漸篤定下來。
中英同盟，約定了除俄法以外，如果有複數國家在亞洲與締約國生戰爭行為，締約國應進行軍事支援。德國目前尚未決定與英國開戰，戰爭準備也還有所不足，所以鄭宇心知對方仍然是恐嚇的成分居多。但這位皇帝畢竟是歷史上著名的瘋子，尤其以貪戀小利而聞名。一旦中國戰局不利，英國態度曖昧，這人還真有可能幹出派遣遠征軍一類的事情來。就算海路有些風險，但6軍借道俄國參戰是絕對可能的。
這位德皇所說的英國人滑頭而不可靠，鄭宇倒也部分贊同。但至少從一戰前比利時的遭遇來看，英國人對於很有用的盟友，盟約還是有價值的。但如果連法國也追隨德奧加入瓜分中國的行列，那德皇所說的情況，恐怕還真的可能生。
不過，這位皇帝剛剛所說的那一番話，還是訛詐的成分居多。看來這人也非等閑之輩，無非是想利用中國的困境，以武裝干涉為威脅，兵不血刃地換取一些好處。以鄭宇看來，如果中國真的割讓膠東半島，並與德國締結軍事同盟，德皇恐怕就會立即同意，並以此震懾俄國。
可惜，這是中國皇帝，也是鄭宇，根本無法接受的。
鄭宇定了定神，鄭重其事地說：「陛下，與貴國生戰爭，乃是敝國一直極力避免的大不幸，也將是貴我兩國，德意志民族與中華民族之間巨大的悲劇。」
他頓了頓，用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一字一板地說道：「請恕在下直言，如果貴國的6軍進入中國，即使有俄日等國呼應，也許可以在很多次戰鬥中取勝，但最終敝國會贏得這場戰爭。」
德皇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在這一瞬間，鄭宇清楚地感受到，一股雄渾的氣勢一下子籠罩了他略顯單薄的軀體。此時此刻，面前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暴躁的巨人，而是蘊含著德意志巨大威力的一位強大君主，能令國家毀滅，生靈塗炭的皇者。
「德意志的威力，」德皇的聲音很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不要說在東方，即使在歐洲，也無人敢於輕視。至於貴國……請原諒朕的坦率，也許對於……亞洲後進文明來說，已經非常強大，但對於歐洲來說，還不足以稱之為一流強國。」
鄭宇，終於在這重重壓力下爆了。
「全能的凱撒，」鄭宇微微鞠躬，表情堅毅而誠懇，「貴國的6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總參謀部運作精密，整個軍隊，如同一台精確的機器。在歐洲狹小的戰場上，利用密布的鐵路系統，您的6軍可以毫無懸念地擊垮一切敵對力量，對於這點，在下毫不懷疑。」
德皇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
「可是，中國太大了。」鄭宇回想著電視劇《戰爭與和平》里法軍從莫斯科一路敗退的場面，語氣無比凝重，「廣闊的土地，糟糕的交通，對您的軍隊來說，精密而複雜的計劃失去了意義，科學的計算讓位於老天的好惡，如同偉大的拿破崙也不得不從莫斯科退卻一般，東方廣袤的大地，也會埋葬一切敢於進入他的敵人。而中國的五億國民，百分之一的人拿起步槍，就是一支打不完的隊伍。當然，這無損對面那支偉大軍隊的威名。」
德皇盯著這位東方青年，現出了些許驚異，似乎由於之前的恐嚇未能奏效，信心有所動搖。
「全能的凱撒，我相信，德意志的軍靴，不應該踏上東方的這片土地。」鄭宇深沉的目光注視著德皇，語氣也是格外鄭重，「德意志的苦難，在於整個歐洲的壓迫。那些四面八方的禿鷲，用盡了陰謀詭計，使德意志陷於分裂，成為他們蠶食的對象。而我的祖國，又何嘗不是在韃靼人的馬刀下，陷入了四分五裂？」
「德意志的復興，源於統一。您偉大的父親，尊貴的奧古斯都，威廉一世陛下，終於結束了德意志的苦難，把這個偉大的民族推上了時代的浪尖。而在東方，我英明的父親，偉大的皇帝陛下，也用鐵和血，結束了人民的苦難，建立了統一的帝國。」
「全能的凱撒，德意志的至尊，請您告訴我，如此同樣經歷了重重苦難，終於復興了民族光榮的偉大國家，分別位於遙遠的西方和東方，又同時在大國的夾縫中喘息，為什麼一定要走向敵對呢？東方的中國，需要您的友誼，和德意志的幫助。」
看著德皇陷入了沉思，鄭宇有理由相信，他正在把花瓶皇子的角色演繹出俾斯麥的勁頭。
「全能的凱撒，我想您應該深深地了解，一個徹底擊垮了中國，強悍無情的俄羅斯，對中歐這片美麗而和平的土地，意味著什麼……鐵鎚和鐵氈，陛下。」鄭宇張開左手，右手用力砸了下去，彷彿中間是一個脆生生的克力架，「如果我是您的敵人，我會在西邊，利用綿亘的戰壕，拖住您戰無不勝的軍隊，然後利用東邊滾滾而來的壓路機，碾碎美麗的一切。」
德皇的臉色微變。
「陛下，當今局勢，可以用我國古代的一個時期來形容：戰國時代。」鄭宇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兩千年前，中國的大地上，有七個國家，連綿混戰了兩百年，未分勝負。可最後勝利統一全國的，卻是其中最晚崛起的一個。您知道他的策略嗎？」
「朕很感興趣。」
「遠交近攻，陛下。」鄭宇嚴肅地說道，「對於遠方的國家，應該保持友好關係，甚至是盟友關係，這樣可以藉助這些國家的力量，牽制自己的敵人；而近處的國家，則用武力來征服，這樣，領土可以連成一片，國家也可以迅壯大。」
「地球，太廣闊了，對於一個崛起中的大國，與其四面樹敵，還不如遠交近攻，專註蠶食眼前的對手，穩紮穩打地壯大自己的實力。」
「現在在您眼前的，是對德意志刻骨仇恨的法國，以及擴張成性，又一直對巴爾幹和君士坦丁堡垂涎三尺的俄國，至於中國，用您的話來說，他太過遙遠，甚至遠到不知道有多遙遠。」
鄭宇吸了口氣，沉痛地出了致命一擊。
「幫助近在眼前的潛在敵人，而敵視對您抱有善意的遠方朋友，偉大的至尊，我有理由相信，您的大臣，在這一問題上，對您的睿智產生了一些誤導。」
德皇神色凝重，目光閃爍，顯示出了內心的矛盾。
「殿下！殿下！」遠處，突然傳來侍從們焦急的叫喊。
鄭宇回頭看去，只見一匹白色的駿馬飛馳而來，上面坐著一個有些狼狽的小個子，而後面，是正在焦急喊叫，追趕過來的侍從。他心頭一轉，趕緊圈馬迎了上去。
現在的小個子，身上的軍服已經破損了幾處，臉上貌似還有幾處瘀傷，可表情卻是分外的倔強。他看到鄭宇迎了上來，微微露出了一點感激的神色，卻馬上恢復了**的表情。他微微一點頭，繼續向著回頭看過來的威廉二世追了過去。鄭宇心中一笑，也尾隨而去。
這位日本同行，算不算史上最囧的……白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