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玉蘭
溫庭這一覺睡得很沉,等他再醒來時,已快正午。連應辭都有些驚奇,印象里,大多數時候,她看到的都是溫庭醒著的樣子,很多時候,她熟睡以後,溫庭才回來,而她醒了之後,溫庭已經靠在床邊看書。
少有的一次看到溫庭的睡顏,是那個炎熱的午後,她從外邊回來,看到了躺在榻上小憩的溫庭。雙眸闔著的時候,是另外一種安靜雋秀。屋子裡安神香靜靜燃著,只溫庭睡夢中也不安穩,破壞了那一份雋秀,她莫名起了心疼,便執起了扇在一旁扇著。
這一次,倒還安穩,呼吸平穩悠長,像是古琴的餘韻。
溫庭有片刻的懵怔,坐了起來,回了回神,便看到應辭坐在桌邊,手裡捧著書卷。他聞到了熟悉的安神香味,掃看一眼,就見不遠處的香爐正燃著,難怪。再回看應辭,那張線條清晰的嬌顏漸漸和北地的小糰子重合,泠泠的笑聲彷彿還回蕩在耳側。
應辭放下了書卷,見溫庭看了香爐又看她,便問道:「大人,怎麼了,這香有什麼不妥嗎,是大人平日里用慣的。」這安神香聞得久了,她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恰巧也是溫庭一直用的,為了讓溫庭在這裡能安睡,她便也養成了這習慣。
應辭問完,溫庭又有些恍惚。應辭只知這香是他慣用的,卻不知道,她小時候用的,怕是比他還多。
那時應辭將將被接到北地,水土不服,夜裡尤其吵鬧。恰逢他母親會調香烹茶,便調了些酸酸甜甜的安神茶拿給應家夫人,小糰子這才安穩下來。
溫庭恍惚間,應辭已經走到了床側,微涼的手指覆上溫庭的額頭,偏頭疑惑道:「奇怪,也不燙呀!」但為什麼感覺今日的溫庭有些怪怪的,好像反應有些遲鈍。
許是應辭眼裡的疑惑促狹太過明顯,溫庭徹底回了神,方才夢中淺淺飄在心口的一切又沉到了心底最深處,逐漸模糊,淡化,再無一絲蹤影。他已經很久不曾夢到這些,夢裡的那些場景,大多數都禁錮在同一個地方。
昏暗的房間里,入目便是父親日漸消瘦的面龐和母親忙碌的身影。連串的咳嗽和壓抑的抽氣聲從四面八方細密地包裹過來,讓人無處可逃。
他無奈一笑,拿下應辭的手握在手裡,*T道:「天既涼了,便多穿點,紗衣羽衫縱然好看,現在穿成這樣,要給誰看?」
應辭低頭看了一眼,就算她穿的輕薄了些,也遠沒到溫庭所說的紗衣羽衫的地步,直覺上,溫庭這話,有不動聲色轉移焦點的嫌疑。
她善解人意地彎了彎唇:「誰說沒人看,大人不就在這裡。」說完,拉起溫庭,「好了,別再賴著了,快起來吃飯了。」
溫庭無奈搖了搖頭,順勢起身。相比剛入府的時候,應辭現在自在的多,也更活潑了些,更像小時候那到處亂竄的糰子。這樣,也挺好。
溫庭與應辭到了桌邊,菜肴已經擺在桌上了,冒著熱氣,應辭忍不住打趣道:「大人醒的剛剛好,是不是聞著味了?」
溫庭面無表情的拿起筷子,淡淡道:「是,聞著味了,大概玉蘭花開了吧。」
應辭剛坐下,臉頰騰的便紅了,瞪了溫庭一眼,拿起筷子默默不說話了,果然打趣溫庭,討不到什麼好。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她身上帶著玉蘭香味,那日念珠趴在她身上,嗅了半天,疑惑道:「為什麼姑娘身上總帶著玉蘭香味,用了玉蘭香的熏香嗎?」
她搖了搖頭,她自己從來沒聞到過。念珠撐著臉道:「你大概已經習慣了,不信你再問問別人。」
然後她便問了「別人」,溫庭聽了,只是輕輕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她以為溫庭是覺得她在說胡話,不想搭理她。直到夜裡床笫之間,情動之時,溫庭深埋在她頸間,才輕聲道:「阿辭,玉蘭香太濃了。」
見應辭盯著瓷碟出神,溫庭夾了剝好的蟹肉放在應辭碗里,「想什麼呢?飯都不吃了。」
應辭從那繾綣的場景里回過神來,將蟹肉送進口中,欲蓋彌彰:「沒什麼呀,吃飯吃飯。」
溫庭與應辭在別院一片風平浪靜,而此時京都的大街小巷,早已沸反盈天。
應家之女是溫庭的未婚妻,這消息傳出來的時候,讓那桃色艷事總算有了結局,讓溫庭的一切僭越行為都變得合乎情理起來,不忍未婚妻在獄中受苦,這才冒著大不韙將應辭接出來,雖然有違王法,但在有些人眼中,反而是情深義重的表現,甚至生出了幾分唏噓。
相比於那些只有滿眼情愛軼事的市井流民,朝中大小官員關心的,卻是另一樁事。溫庭的主審之位被罷免了,並且被禁閉在家,不得議事。這事可大可小,畢竟溫庭只說應辭是自己的未婚妻,有沒有接回府里,還沒有個定論,要是陛下氣消了,溫庭便還是那光鮮亮麗,一人之下的丞相,可若是陛下的氣消不了,這天,就要變了。
僅僅一日,祁朝上下便暗流涌動,各異的心思難測。
溫庭一夜未歸,念珠以為溫庭去了別院,便沒有多想,直到大清早的看到溫庭回到府中,又匆匆出了門,才知曉溫庭是早上才去了別院。
檀木雖然一直留*T意著清竹軒的動靜,但到底沒有貼身伺候的時候消息靈通,到最後,知道的只有,溫庭至今未曾回府。反倒是探問的時候,最早聽到了那漸漸散開的消息。
溫庭親口在宮宴上承認,應辭與他有婚約在身,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儘管從前的那些許事情,讓人心情悶堵,但都在尚可忍受的範圍,可是今日這樣的消息,如一聲炸雷,她聽到的瞬間,只覺一股寒意沖向全身,她手腳冰涼,如墜冰窖,心臟像是被麻痹一樣,一直到指尖都是僵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