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硝煙(下)

第十五章 硝煙(下)

京東東路。

亦即是山東。

金人南侵。來往河北、河東,肆虐京畿。卻沒有在京東動過一兵一卒。而張叔夜在京東領兵勤王,將東路、西路的州郡兵一齊抽調一空。滑州一敗,張叔夜自刎河畔,京東東路無人執掌,無軍鎮守,便頓時成了盜賊的樂園。

半年多來,京東百姓連番遭劫,天災**,諸般苦厄,卻是吃了個遍。起兵結為團練、護衛鄉里者,為數眾多;而直接落草為寇者,更是不知凡幾。京東百姓日夜南望,只盼著南面的新官家及早發兵,來還京東一個太平。

等了又等,他們終於盼來了救星。八月中,一個傳聞在京東東路上不脛而走。

「宗爺爺回來了!宗爺爺親自帶著大軍回來了!」

「宗公回來了……」

「是那個宗公!?」

「還有能有哪個宗公,當然是做過登州知州的宗澤宗汝霖!」

「多謝佛祖、菩薩,終於將宗爺爺盼來了!」

「新官家給了宗公什麼官?」

「京東東路鎮撫使!」

「……京東終於要太平了!」

宗澤自任官后,除了一開始的幾年,其餘時間皆在京東東路遍歷地方。從知縣做到知府,為官近二十載,保境安民,治理有方。京東士民無不敬服,名望猶高。他這一行,京東的人心頓時就安定了下來。

「相公遺澤京東二十載,想不到數年過去,還有這麼多百姓心念相公!」

「京東盜匪遍地,安靖地方,還要多勞徐將軍。」

在宗澤的馬車邊,小心陪笑的一名校尉,喚作徐文,人稱徐大刀。在征伐日本的時候犯了錯,從指揮使的任上被調到士官學校任教。不過蹉跎了幾年,終於重新得到了機會,得領新成立的暫編靖安第二軍團第一營,跟著宗澤北上京東。

這徐文也是京東人氏,家鄉萊州。有他熟識地理的將領配合,也見樞密院的確是用心調配人手了。

說了幾句閑話,徐文離開宗澤的馬車,去領著他的第一營繼續前進。不同於岳飛等人的兩千人的小營頭,他這個營卻是四千人的滿編,只要稍立功勞,很快就會去掉前面暫編字樣。

車廂中,宗澤和他的兒子宗穎面對面的安坐著。

透過窗帘,看著徐文遠去的背影,宗穎搖頭道:「這個徐文。滿口諛詞,諂媚巴結,不是什麼好人!……官家如此看重大人,大人何苦出來吃這份苦!」

「無功不受祿,區區一介通判,遽然擢為兵部。你爹爹我也擔不起!」

宗澤總覺得趙瑜對他實在太過優厚,論起過去的地位,他宗澤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京官,連朝官也未入,最高也不過是個知州;論名聲,在他之上的名臣也還有許多。但他入覲問對,便當即被選為兵部尚書。他千辭萬讓,才討了個京東東路鎮撫使的職司出來,但已是服紫腰玉,佩了金魚袋了。

可宗澤並沒有受寵若驚。又非基業初興,哪能如此輕率?他對趙瑜的評價當時便低了許多。只看在趙瑜的確有還天下一個太平的心思,才決定再勉力賣命數年。

「吾為京東東路鎮撫使,你卻是管勾使司文字,父子一堂用事,在朝中也非好事。」

宗穎不以為然,他父親的能力。做兒子的最清楚。洪武天子看重他父親,這叫有知人之明,怎說不是好事!

大軍一路北行,於途的盜匪聽說宗澤來了,連夜遠避數百里。竟讓宗澤和徐文安安生生抵達了目的地濟南府。

「末將關勝,拜見宗相公!」

一名身高七尺,紅臉長髯的將軍拜倒在宗澤面前。濟南知府朱琳正領著一眾部屬來拜見新任的上司。這將軍,正是濟南諸將之首,喚作關勝的便是。

「向聞關將軍大名,如今一見,卻是見面勝似聞名。」

濟南關勝卻是如宋江等三十六梁山賊,是正史中人,並非水滸杜撰。金虜入侵后,二帝北狩,他領兵鎮守濟南府,多次抵禦金軍來襲,在濟南威望極高。只恨建炎二年,意欲投降金人、日後建立偽齊的漢奸劉豫接任濟南知府,唯恐忠心大宋的關勝礙事,便設計殺關勝而出降。

不過如今的劉豫卻不知身在何方,趙瑜只打算等他一來投,便給他個招討使的身份,去上京會寧招安女真,讓完顏吳乞買將他剝皮算了。而關勝卻好端端的在濟南府中整軍備戰。濟南附近盜匪絕跡,確是他的功勞。

拜見過,宗澤留了知府朱琳下來,與徐文一起,打聽起當地情況:「山東烽煙四起,賊寇遍地。不知朱知府能否向老夫介紹一二。」

朱琳嘆著氣:「如今京東遍地塵煙。也就濟南安定一點。劉延慶據青州,高俅據沂州,此二人是官而賊者。張迪掠鄆州,李昱亂兗州,此民而賊者。還有梁山賊寇,宋江等人招安后已不知下落,但余部又回到此處,此輩是賊而官,繼而官而賊。相公此來,當剿滅此等賊寇,還百姓一個太平。」

「此事當然!老夫早有盤算。等過幾日,老夫便出城去招撫劉延慶、高俅兩人!此二人曾為朝臣,當易收復!」

「此事萬萬不可!」朱琳、宗穎還沒說話,徐文卻當即跳起,「京東諸賊殘害百姓,當盡數剿除,豈可招安?」

宗澤笑了,笑容中有不可違逆的堅持:「徐將軍,你先下去罷!這事老夫自有定計!總有用到將軍的時候。」

徐文板著臉退了下去。而朱琳與宗澤說了幾句后,也匆匆告退——文武相爭,外人還是遠避為上。

外人一走,宗穎便活躍起來;「想不到徐文竟然會反對得如此激烈!」

宗澤老於宦海,一雙老眼看東西模糊。觀人心卻越發清楚,「無戰便無功。若是諸賊皆受招安,徐文之輩可就無功可立了。為著自家能當上中郎將,當然要用人頭換!」

宗穎對徐文本來就沒什麼好感,如今更是視之為禍害,「一群驕兵悍將,只想著自己立功,卻不想著兵災如焚,百姓之苦。」

「將士渴戰總比畏敵如虎的要好!」老宗澤卻不像兒子那般偏激,「如今天下失序,正需要一群驕兵悍將來撥亂反正」

「洪武天子舊部皆是虎狼之師。如今竟日上陣,慣常見得血倒罷了,若是日後天下太平,無功可立,此輩怕是世間大害。」

宗澤暗自嘆氣,他這兒子眼光才具只能算是平庸,卻不知時在變、道亦在變,不過子孫太過聰明也不是好事,蘇子瞻不也是自嘲一輩子被聰明所累,『惟願子孫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嘛。

「東瀛島上,已經分封了二十多家藩國。日後天下一統,但凡功勛武臣,也都會被分封出去。這是安靖國中最為便捷的方法!」

三日之後。宗澤只帶著十幾名隨從,輕車出了濟南。

先東去青州訪劉延慶,又南下沂州去見高俅。卻是不動刀兵,便收降兩名舊朝武臣。

劉、高二人一降,其餘草寇便不足為慮,徐文領軍東征西討,號稱部眾數十萬張迪、李昱二賊,轉瞬覆滅。至於梁山草寇,也僅是苟延殘喘。

京東一地,在宗澤到任后不過一月,卻已然安定!

…………

九月初一。

南京建鄴府。

「好個宗澤!」御書房中,趙文拿著剛剛收到軍報,在趙瑜面前大讚著不費吹灰之力便平復了京東亂局的宗澤,「陛下的眼光確是高瞻遠矚,用人也是別具一格,本以為宗澤年事已高,已不堪大用,沒想到還有這等膽色,如此手腕!」

「哦!宗澤那裡有捷報了?」趙瑜笑著接過軍情奏摺,展開后一目十行,臉色卻是頓時難看起來,「這個宗汝霖,身為一路守臣,卻孤身犯險。朕給他兵。給他將,是做樣子的嗎?徐文那廝是怎麼做的,宗穎這個做兒子也是糊塗,老傢伙犯倔,他們不會勸嗎?!不能攔嗎?!」

趙文聽了幾句,才明白趙瑜還是擔心宗澤安危的多,宗澤的確也快七十了,一不注意磕了碰了,都會要了他的老命。不過總不能為著這點,就不讓他做事罷?是宗澤自己放著兵部尚書的位置不做,應是自請出外的!有什麼意外也該自己擔著。

「陛下……宗澤也是為君分憂,一片苦心。做臣子的能為國不惜殘軀,也是值得褒賞的事……」

「為君分憂是好事,為國不惜己身也是他一番心意。這朕也知道,但身為一路重臣,何必親冒險地去招安一群賊人。他是鎮撫使,不是安撫使。鎮在前、撫在後。能剿則剿,剿不了才招安。徐文的那個暫編營,京東一代有誰能抗衡一二?那些賊人各個滿手血腥,不為民除害,留之又有何用?!」

趙瑜當真是心中有火。看看老宗澤做的什麼事,什麼破爛都往家中收!一群戰鬥力只有五的廢物啊!

劉延慶是天下少有的廢物,他兒子劉光世更是在抗金戰場上以轉進如風而聞名,卻不知怎的竟坐上了中興四將、南宋七王【注1】的頭把交椅。按趙瑜的想法,這兩父子倆,加上只配去蹴鞠聯賽當個教練的高俅,都是該早死早投胎,他可沒得多餘俸祿去養蛆蟲!

趙文低頭聽訓,心中卻不以為然。

宗澤親自去招安的,不過是劉延慶和高俅兩人。他們雖是據城劃地、擁兵自守,但也沒真的甘居下流,落草為寇。殘民之舉也是下面的人自把自為,劉、高二人作為舊朝重臣,擺著忠臣的譜,等著趙瑜來人招安,真正賊寇之舉也是不敢做的。說他們是賊,也不過是因為他們沒有及時來投效罷了。

至於張迪、李昱之流,都為徐文親自領軍所剿除,皆是斬草除根,一眾匪首或殺或擒,沒有寬宥半分。趙瑜之氣,趙文卻覺得好沒來由。只是皇帝不講理,做臣子又哪能強辯,趙文也不再勸,任著趙瑜發火——反正又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為個剛來投的老傢伙與趙瑜頂牛。

只等著趙瑜怒氣漸消,端起茶來解渴,趙文方才問道:「劉延慶、高俅兩人雖是廢物,既然已經被招降,也不好再拒之門外。不知陛下聖意如何?」

趙瑜哪會為劉延慶、高俅考慮太多,隨口道:「讓他們來建鄴,高俅去兵部主持蹴鞠聯賽事務,至於劉延慶父子,放到樞密院,隨便挑個職司,當豬養著好了。」

「他們的軍隊呢?不算在當地強征的。高俅的京營禁軍,還有劉家父子的鄜延軍【鄜延路,關西五路之一】,加起來也有萬餘人。留在地方必然是個禍害,怎麼處置他們?」

「本地部眾留在原籍編練,高俅的京營禁軍,一起發遣回東京,讓呂師囊處置。至於劉延慶的那隊西軍……」趙瑜沉吟了一下,「還是一起領回來罷,放在南京圈著,也不至於鬧出亂子。」

不像其他皇帝,不敢將外地軍隊放置在京城附近。趙瑜倒是擔心著不服管束的西軍會擾亂地方,乾脆調到眼前,直接監視起來。如今的南京建鄴府內外,水陸諸軍超過七萬,大半是一等一的精兵。再驕橫的外軍到了這裡,是頭虎也得卧著,是條龍也得盤著,任誰也不敢鬧出事來!

「臣遵旨!」趙文應了,「京東東路已然安靖,而荊湖那裡,岳飛雖是為計劃失敗而請罪,但打得也不算差。領頭的幾家大寨首領皆盡數授首,剩餘一群殘匪,雖然逃亡湖中。但只要派去幾個合用的守臣,將鼎州、澧州的百姓安定下來,那群離水之魚,也只有敗亡一途。這靖安地方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得多。是不是可以將虎翼軍提前一點出動。」

時至今日,各州州軍已然編練完畢。虎翼軍的四個軍團都已相繼脫身出來,如今正奉命往建鄴集結。四個軍團合力,便是足以橫掃天下的八萬大軍。

「沒那個必要。虎翼軍到南京后,還是按計劃先休整一個月。到十月中,再讓武兄弟領他們北上燕山府。」對於虎翼軍運用,趙瑜和樞府早有成算,並不想多做改變,「雖然將燕京定為北京,號為順天府,將來的國都,但如今卻是一片廢墟,成了盜賊巢穴,不成樣子。讓虎翼軍清理一下,日後也省得麻煩。」

「北京順天府,向西能威逼完顏宗翰的河東、大同,向北過燕山則是銜接金虜東西的要點——中京道,向東還可支援陳伍的遼海鎮撫司,乃是四戰之地,不是武弟這個大將軍,也守不穩,守不住!」

「最要緊的是用不著三天兩頭便看著他鬧著要出外領軍,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就第一、第三沒做了!」趙瑜搖頭說著不在這裡的趙武,幸好今天不是他來鬧的日子,「煩都給他煩死!」

軍中諸將,也只有趙武敢在趙瑜面前鬧一鬧,若是其他將領,趙瑜一個冷一點的眼神過去,他們便得渾身發抖。從一開始,趙瑜就將軍隊牢牢控制在手裡,下面的將領不是如其他朝代的開國君臣,臣子和主君之間多有合伙人的性質存在。如劉邦與韓信、英布、彭越;太祖皇帝和他的義社十兄弟。

趙瑜帳下的將領從一開始就是俯首聽命的臣子,下面的士兵也不是他們的私人軍隊,整個軍隊系統都是趙瑜親手一磚一瓦建立起來的。趙瑜一句話,就能將他們從天上打到地下,麾下的士兵也決不會為他們與趙瑜為敵。洪武朝的將軍們,根本連自恃功勞而跋扈驕橫的實力都沒有,更別說膽量。也就趙武可以仗著少年時的關係,膽子稍大一點。

「陳伍、陸賈皆是領軍鎮守在外,武弟身為威遠大將軍,當然也不想白吃俸祿!」

趙文為趙武說著好話,趙瑜卻是大笑:「朕看是他安撫不了家宅里的女人,嫌著聒噪才趕著要逃出去的!」

趙文也忍不住要笑,趙武如今也不過三十三,但妻妾五十餘,兒女活下來的也有五十多個。趙瑜賞他的宅子在南京城中算是最大的一個,但仍是不夠住,還是他自己掏錢又買下了附近一條街上所有的宅邸。但人口多,家宅大,家事也繁瑣。

趙武駐軍南洋的時候,每有一個妾室懷孕,便會送回基隆府中,枕側從不會有太多女子。但如今一起住在身邊,卻是給鬧的烏煙瘴氣,每天府中雞飛狗跳,都成了南京城中的大笑話。御史台的言官們也有幾個上書參趙武持家不謹,管束不嚴,有失大臣體面。趙武鬧著要出外,說不得肯定也有這些因素在裡面。

君臣兩人笑過也就罷了,趙武的家事就算親兄弟也不便多插嘴。等日後分封出去,讓他自己頭痛好了。

天下大局,東南西北。北方之事說罷,趙文又問起西面之事:「聽說夷陵那裡進展不順,要不要再派點兵過去?」

說起蜀中的情況,的確是有些不順。趙瑜心中雖有些不快,但還是讚賞執掌川陝財政的趙開的想法居多。趙開能先引蛇出洞,將楮幣局在蜀中收買的奸商、細作幾乎殺了個精光,然後才施施然推行鹽茶交引,卻是順利無比。

「趙開確實有一手,但畢竟楮幣局自己先犯了蠢,竟然半公開的兜售假幣,吃點虧也是自找的。不過大勢在我,就算一開始讓趙開佔了點上風,但局勢還是一點點偏回來了。

如今夷陵、南陽盡在我手,蜀中對外的通道已經全數封鎖,光靠一個關西,蜀地的藥材、綢緞能賣掉多少?關西解州有鹽池,蜀鹽的出路唯有荊湖、京西,現下鹽路被封,鹽引的實際價值可是不值幾文,如今的幣值也支持不了多久。

趙構並不足為慮,你只要準備著明年的戰事怎麼打罷……」

注1:中興四將,為劉光世、韓世忠、岳飛、張俊。而七王,則是被追封的高宗時七位大將。其中劉光世為鄜王。其餘六位則是蘄王韓世忠、循王張俊、鄂王岳飛、和王楊沂中、涪王吳玠、信王吳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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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國征服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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