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戰備(上)
大觀三年九月二十,辛酉。enXuei【西元119年1月15日】
趙瑜的書房中,趙琦興奮不停地說著。八月中,趙櫓以念三兒為借口把他招去本島,趙瑜當時也沒多,不料竟是為了參加稱王大典。自趙琦前日回來之後,逢著人便起趙櫓稱王的場面,把一套沐猴而冠的過程翻來覆去說了不知多少遍,弄得島上之人見了他都躲著走。
趙瑜手上的筆不停,批示著公,雖然不聽,但他三弟的話還是直往耳朵里鑽。
「……爹爹穿的那套衣裳,章相公說是叫什麼大裘冕【注1】的,黑衣紅裳,上面綉著日月星辰,十幾種花樣,頭上戴著的冠,垂著十幾串珠子,別有多好看了……」
『十二章衣、十二旒冕都出來了,這哪是稱王,分明是稱帝!章渝那廝,虧他得出來!』對於章渝使出的絕戶計,趙瑜簡直要讚歎了。雖然猜到為了把浪港寨一起拖下水,他定有後手,但沒到他能做得這麼絕。剛收下趙瑜送上的金珠、度牒和替身,轉眼就翻臉勸趙櫓稱王。服帝冕稱王,宋廷不瘋了才怪。招安?都別!現在趙櫓就算立時死了,都被官軍從墳墓中拖出來千刀萬剮的。
「……二哥,你當時不在真是可惜了……」
『我當然不能在。章渝是明欺著寨里盲多,不知輿服典章。要是我這個跟二叔過一點禮法的人去了,他還能耍猴兒玩嘛!』趙瑜嘆著。也難怪趙櫓稱王的事把他這個親生兒子瞞著,當是章渝怕他出頭礙事,暗地裡進了言。
「……大哥的衣裳也華彩得緊,個人玉樹臨風一般,看到的人都贊,就連陳家大娘看著大哥時,眼睛都晶亮的……」
『呿,繡花枕頭罷了!』趙瑜暗地裡吐口口水。他對陳綉娘那個男裝美人印象頗深,尤其是當年,陳家大娘連斬四名叛亂的部下,手持雙劍在其父靈柩前傲然獨立的身影,更讓他目眩神迷。雖然陳綉娘的剛健之美不受這個時代的男慕,但是卻頗合趙瑜的口味。只是沒到她竟然看上了趙瑾,趙瑜心中著實有些不痛快。
八月初,象山諸寨被官軍偷襲攻破,三庄三寨只逃出了陳、夏兩家,現在陳綉娘和夏三茂都帶著殘部投靠浪港。5nET據說夏家被安置在金塘島的栗港,是為守御昌國的第一道防線——作為來投靠的外人,受到這種待遇很正常——但陳家卻領了守衛本島東南沈家門港的職司,遠離前線,要說其中沒有貓膩,卻難相信。『希望她跟大哥莫要做出什麼醜事,不然鄭家的臉色就好看了。』
「……大典結束后,還砍了一隊宋軍的腦袋來祭旗……」
『何苦呢,我這兒還缺人手啊……』這些福建路的水軍倒了八輩子霉,先被颱風吹翻了船,好不容易有幾個活著飄到島上的,又被捉起來砍頭祭旗。這次福建水軍全軍沒於風災,被章渝當作趙櫓有天命在身的證據,在海上大肆宣揚,不但增添了趙櫓稱王的膽氣,更堅定了宋廷要把浪港叛逆剿滅在萌芽中的意志。『都說人心毒,沒到狠毒成這樣。』
「二哥……」
「二郎!」趙從門外傳來的聲音,把趙瑜從趙琦的口水中解脫出來。
趙的出現如久旱降甘霖,趙瑜大喜跳起,「快快進來!」
門被推開,一根拐杖先探進屋內,緊接著趙拖著左腿走了進來。島上所有房屋的門檻都已被趙瑜下令鋸掉,趙現在倒也不怕進出門時絆倒。進了門,他夾起拐,對著趙瑜、趙琦一拱手:「二郎!三郎!」
趙瑜搶上前扶住他,責怪道:「不是說過不要再行禮嗎?」
趙笑笑不說話,趙琦卻在一邊不高興了:「不是二郎、三郎,是蓬萊侯!象山伯!
趙櫓稱王,三子皆有封賞。趙瑾為世子,封越國公;趙瑜,被封蓬萊侯;而趙琦是為象山伯。雖然看起來老大、老二、老三按公、侯、伯排列下來,齊得緊。不過象山是縣,趙琦為縣伯,而蓬萊卻僅僅是鄉,趙瑜不過是個鄉侯。從唐以來,莫說是侯,就算是再下面的伯、子、男這三等,前面都得加縣,如慈溪縣伯、定海縣子之類,到了侯,前面更得加個郡。現在趙瑜的封爵前加鄉,不是封賞,卻是在侮辱人。
不過趙瑜倒不介意,反正是耍猴的玩意兒,是高是低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就算封個王,到了海外,是能吃還是能用啊?不過趙琦卻在意得很,他人若再喚他三郎,他便要生氣,非得讓人改口為象山伯。對於自家三弟這種沒道的虛榮心,趙瑜很是不喜,見他對趙無禮,便皺起眉,道:「老三,你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吧?你再不去做,晚上可就沒飯吃了。」
趙琦一聽,便苦起臉,也不敢多說,忙灰溜溜地走了。
看著三弟縮頭弓腰,兩條短腿跑得飛快,彷彿有惡狼在後面追的樣子,趙瑜搖頭苦笑,「不成材的東西啊……」
趙在旁勸道:「小孩子家嘛,卻也難怪!」
「算了,不他了……」趙瑜轉而問道,「我交待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趙點頭:「二郎有命,哪敢不用心去辦?不算奴工,俺在島上共挑出了三百餘人,都是沒家累的好手,不論農事、作工都有幾下子,除他們之外,船坊中也有幾個心思活絡的,到時也跟著走。只要二郎一聲令下,這些人可以在兩個時辰之內聚攏上船……不過,二郎,情況真的有那麼糟嗎?」
趙瑜道:「僅僅是未雨綢繆罷了!」他仰天嘆氣,「爹爹中了那狗才的詭計,妄自稱王。現在個浪港寨都跟他綁在一起,只能與他同生共死……不,他收了度牒,又收了金珠,他可不跟浪港寨一起死,現在有人盯著,他跑不了,不過一旦官軍上島,趕著兵荒馬亂,他就能乘機化妝而逃……這賊鳥!卻被他耍了!」給章渝送財貨之事,趙瑜並沒瞞著趙,他的私帳都由他這個首席心腹掌著,瞞也瞞不住。不過剛送過禮,個寨子就被坑了,趙瑜可丟了大臉——章渝的後路還是他準備的。
趙跟著趙瑜罵了幾句,又問道:「但去高麗、日本的針圖【注2】島上都沒有,幾個老伙長【掌羅盤之人】也都說沒把握,不能蒙著眼睛出海吧?」
趙瑜失笑:「你糊塗啦!是不是幾年沒打劫,你都忘了?我們是海寇,不是生意人。沒有針圖,沒有熟工,去搶就是了。再等幾日,颱風季一過,西風起了,回高麗、日本的海船不知有多少。不過現下寨里封了明、杭二州的出海口,他們只能改從北面的秀洲【今上海、嘉興】出海,到時派人去劫上兩艘,不就什麼都有了?」
趙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也笑了:「既然這樣,下個月我就派人去大江口守著,只要有船從青龍鎮出來,便殺上去,不信找不到針圖、船工。」
趙瑜道:「等武兄弟回來就讓他去做,這種事他最喜歡了。」
聽見趙瑜起趙武,趙的臉色黯了:「二郎,都這麼些天了,武弟不……」趙武七月末受了趙瑜的累,被趙瑾找借口剝了職司,踢回衢山。趙瑜當時見趙武怏怏不樂,便重新給了他一條船,讓他裝作海商,去南面福建路採辦必要的物資。但一個多月過去了,趙武卻沒有迴音,正好又有福建水軍遭了颱風的消息,不由得趙不擔心。
「不必太憂心。按時間算,武兄弟的船不正面碰到颱風,多半是為避風,在哪個港口停了下來,過幾日肯定能回來。」
趙點點頭,也知他在這裡是白擔心,只能希望趙武吉人天相了,「既然這樣,我這兒也沒什麼事了。不過二郎,下午趙漫雄出殯,你可是要去?」
這趙漫雄就是當初幫趙瑜修建大澳的,挖坑營造是把好手,只可惜命不好。颱風天時,為保護大澳中的船隻,冒雨指揮船坊中人為大澳緊急排水。卻不小心失足陷在坑中,當時大澳內壁被水泡的酥軟,塌落的泥石便把他埋了起來,等被從坑中挖出來時,早斷了氣。他屍首在家停了幾天,今日正是他出殯的日子。
「當然要去!」趙瑜說得很用力,「他為寨中公事而死,我怎麼不去送他一程?」他站起身,決然道:「我要為他去抬棺。順便讓寨里人知道,只要為寨中盡心儘力辦事,我是不忘了的。」
注1:『冕服華章曰華』,此為我漢家兒郎最高等的禮服。而大裘冕,更是冕服中的最高一級,為天子祀天之用。這種黑色深衣、紅色下裳的禮服,從周延續到明,流傳兩千年。只恨建虜廢我華夏衣冠,此等華服已四百年不得見。沒有冕服華章,國號中的那個『華』字,其實勉強得很。
注2:中國古代因為航海時都要靠指南針指引,所以海圖便稱為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