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奪舍
謝治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枚巨繭之中。
自己的身影隨著巨繭的晃動而搖晃著,像是身處海上風暴中劇烈搖晃的輪船。
「活過來了啊……真是僥倖。」
謝治嘆了口氣,感受著自身如今的狀況。
眼下的這具身軀,顯然是那位被自己從地球交換穿越過來的反向穿越者,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周遊?
顯而易見的是,自己在周遊身上留下的後手發揮了作用,看如今的狀況,在我成功在周遊身上降臨之前,周遊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深度學習。
他將我留在他腦海中的記憶幾乎全部進行了解析,雖然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淺嘗輒止的分析,但哪怕只是這樣,也為我的降臨帶來了便利,讓我能最終在這具主動完成同化過程的軀體里,以謝治的身份重新復活。
人形巨繭包裹在謝治的身上,使他無法透過厚重的繭層查看繭外的景象,也無法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當他想要凝神思考時,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高熱感又在他的腦中升騰起來,帶來揮之不去的霧氣感。
「我被趙海洋擊殺,他用一種近乎詭異的方式,穿透了時間線,將自己的攻擊注入到我能操控的每一條時間線上。」
謝治逐漸回憶起自己的上一次死亡,和自己與趙海洋之間那場驚心動魄的搏殺。
「他的確是一個……值得令人尊敬的對手。」
腦霧感與高熱揮之不去,並且以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進一步在謝治的頭腦中疊加,謝治知道這一現象的原因,那是趙海洋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具化身造成的,趙海洋以自己的死亡為陷阱,又以這具不知名化身的第一次出現為契機,將謝治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具化身的名字叫什麼?
謝治依稀記得趙海洋死前的喃喃自語,好像叫做……「痛苦的恥辱」?
那可真是一段近乎恥辱的回憶,自從謝治發現自己擁有循環能力以來,還從未有人將自己逼到如此的境地。
最接近的一次險境,也許還是人類天平組織的渡鴉教授發現通過特定波長的微波能夠鎖干擾並鎖死循環者的循環節點,讓自己只能夠在不到十分鐘的循環時間和一棟特殊的大樓里不斷重複循環。
謝治記得自己最終在那棟大樓里循環了三千五百次,最終才通過絕境中領悟的新招式移形換位逃出了那近乎無解的囚牢,只需要與其他人有眼神的對視,自己就可以通過這種對視與對視者交換靈魂,進入被交換者的肉身。
那一日,謝治通過二十四次換位,最終隱入了鬧市區的人群之中,躲過了人類天平的追擊,而重獲安全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開循環節點,將時間線撥轉到那位渡鴉教授展開對自己的圍殺行動之前。
此後的每一次循環里,都再也沒有了渡鴉教授的蹤影。
在官方記載的資料里,渡鴉死於一場天災引發的車禍,而人類天平的實際領導者,在這場車禍之後,也變成了次一級的松鴉博士和帝企鵝。
這,同樣也是人類天平作為巨大月亮世界中唯三的大型組織,卻沒有任何一位修鍊到第五步的情緒超人的原因。
可以這樣說——謝治封鎖了人類天平的發展線,就像遊戲設計師在某次版本更新中永久刪除了一名超模英雄。
能夠徹底殺死或控制循環者的手段存在嗎?
自然是存在的,而且很多。
但沒有一種手段,能夠對謝治起作用兩次。
因為只要讓謝治逃走一次,他便可以在時間的長河中通過無數次的循環,找到破解殘局的辦法,無論那個辦法是解決問題本身,還是解決製造問題的那個人。
趙海洋同樣明白這一點,所以,自一開始,他便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態度。
他從不想控制循環者,嘗試通過這種控制行為對循環者的權柄進行剝奪或利用,他只想最大程度地利用好這次初見殺,對謝治完成一次絕妙的完美擊殺。
從這一點上說,只趙海洋一人的恐怖程度,便遠遠大於謝治過去所遭遇過全部敵人的總和。
所幸他死了,更幸運的是,自己又一次活了下來,哪怕如今的自己無時無刻不能感覺到那籠罩在頭腦之上的一層霧氣,和令自己渾身無力的高熱感,但只要自己還活著,這些總會有辦法。
活下來的才是勝利者,失敗者只會被掃進歷史的角落,武神的名號也會在未來的循環中逐漸被人遺忘。
謝治在心中思考著,一邊感受著包裹自身的人形巨繭,腐蝕性的液體從巨繭的內壁流出,不斷侵蝕著自己的身軀。
這讓謝治感受到疼痛,他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正逐漸消散。
第五秒,消化液溶解了謝治的腦子。
循環重置,時間重新回到第一秒。
循環者的循環能力是一種介於主動和被動之間的天賦技能,當循環者身隕,循環重置便會觸發,這之後,循環者的潛意識會自動尋找此前所有循環節點中最有可能令循環者偏離死亡結局的節點,並從這一節點重新開始一輪新的循環,也因此,謝治此時能夠進行的循環,其實就在他的意識在巨繭中重生,到他的軀體被巨繭消化的這五秒之間。
腦霧感和高熱感在謝治重啟循環后的同一時間便佔據了謝治的腦子,讓謝治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朦朦朧朧的思考狀態之中。
謝治當機立斷,默念一聲「瘋狂剪刀」,試圖在巨繭之外召喚自己的情緒化身。
召喚失敗了,巨繭之外似乎是堅實的岩壁,又或者一些與岩壁類似材質的堅硬填充物,瘋狂剪刀無法降臨,雙面佛同樣如此。
謝治只能退而求其次,捨棄了化身召喚的策略,轉而採用了情緒變身的法子,使瘋狂剪刀的身形覆蓋於自身。
在通常情況下,當謝治變身為瘋狂剪刀形態,他的思維能力和行動能力都會獲得千倍的提升,並讓他能夠在此等狀態下自由行動三到五分鐘;即使如今的謝治大腦被恐怖的高熱所侵蝕,謝治依舊能通過這種變身形態獲得十倍於常人的思維能力提升,讓他能夠頂著高熱思考眼下自己遇到的困局。
趙海洋留下的致命高燒,腦霧感令自己無法在非變身時刻正常思考和行動;
周遊留下的巨繭外殼,強腐蝕性的消化液讓自己最多只有五秒鐘的行動時間;
被新肉身限制的循環能力,自己暫時無法鏈接到其他可以被稱為謝治的時間存檔點,這讓自己不管如何重置時間循環,所重置的時間也無法早於他蘇醒在這人形巨繭內的時間。
屬實是內憂外患了。
但倘若按照優先順序一個一個地排列,趙海洋留下的致命高燒還要排在周遊留下的人形巨繭和被限制的循環節點之前。
即使周遊留下的巨繭直接困鎖住自己的循環空間,自己也只能在僅有的「被消化前的五秒」里進行時間循環,這兩個困局加起來對自己的威脅度,仍不足趙海洋所造成影響的百分之一。
畢竟,巨繭再堅固,也能通過瘋狂剪刀破壞;以此同時,只要自己能夠離開巨繭,確認自己的具體位置,從而與其他時間線里的謝治完成定位,只能時間循環五秒的弊病也會消失。
因此,當務之急,還是從趙海洋留下的高熱,進一步拆分自己所遭遇的現狀。
跨越時間線對自己完成攻擊的化身,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趙海洋找到了某種辦法,同時定位了無盡時間線里的所有循環者謝治,對每個剛剛重置循環的謝治完成了他的攻擊。
但倘若他能夠這樣做,直接殺死我恐怕還比為我的腦子裡注入這種詭異的感冒病毒來得更方便一些。
因此更大的可能是第二種,那便是……
時間又來到第五秒,緋紅惡魔的消化液將謝治僅剩的半塊腦子溶解,時間再次重置到五秒之前。
「那便是,趙海洋找到了一種辦法,通過這種辦法,他能夠讓某些細微的力量,穿透時間線,跟著我的循環一起,來到新的時間重啟之中。」
「因此,此時此刻,我應當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找到那股力量。」
「既然那力量需要持續不斷地對每一條時間線里的我都產生作用,那在任何一條時間線中,它都會在我的頭顱里留有一個或多個作用點。」
湛藍的光線圍繞在謝治逐漸融化的身軀周圍,最終聚集到他的眼睛里,將兩隻眼睛都由內而外浸染成藍色。
謝治眼中的世界在這一刻變成了線條的組合,他向自身內部窺視,通過湛藍色的真理之眼觀察自己的腦部,上億枚神經元在謝治的腦內排列組合,每一條神經突觸都展現在謝治的眼睛之中……
「上億枚神經元……如果我是趙海洋,我會將攻擊點留在哪裡?」
謝治忍不住喃喃自語。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就發生了變化。
「不,謝治,你不應該這樣想。」
「這不是一個複雜的局面,這個局面非常簡單。」
「你只需要採用二分法。」
「你只需要切除半個腦子,如果高熱感停止了,那就說明,範圍對了。」
瘋狂剪刀將謝治的左腦剪了個粉碎。
剪除錯誤,時間重置到第五秒之前。
這一次是右腦。
高熱,停止了,但謝治同樣死了,時間又一次重置到復活的第一秒。
科學研究表明,人類並不需要他們全部的大腦,將大腦的其中一小部分剝離並不會影響受術者的生命與行為模式。
但,這個「一小部分」究竟是多少?
接下來的兩千次循環告訴謝治,這個答案是兩千分之一。
謝治找到了趙海洋留下的那個攻擊節點。
那是一枚近乎透明的微型情緒化身,它的大小甚至達到了納米級別。
但謝治卻一點也不敢看輕它。
謝治知道它的名字,它叫做「一個笑柄,或者一個痛苦的恥辱」。
從那具透明化身的身上,謝治感受到了洶湧澎湃的情緒能量,那種能量,不是憤怒,不是恐懼,不是怨恨,也並非絕望,而是一種……虛無。
這是謝治第一次知道,虛無也能作為一種構建情緒化身的能量。
瘋狂剪刀的湛藍色剪刃猶豫了,謝治的直覺告訴自己,倘若自己試圖用剪刃去剪除這具化身,即使它看起來只有納米級的高度,遠不如此前自己所對抗過的任何化身威嚴,但,謝治清楚地知道,倘若自己這麼做了,從這透明化身中奔湧出來的虛無情緒,便會在化身被摧毀的同一時間,也摧毀這條時間線里的謝治本人。
與此同時,在其他時間線里,謝治同樣無法脫離高熱至死的困局。
五秒的時間又到了,湛藍的瞳孔在消化液里化為膿水,時間又一次重置到復活的第一秒。
循環者最終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並沒有嘗試用瘋狂剪刀去攻擊那具納米級的虛無情緒化身,而是直接剪除了那化身之外近乎於化身十倍大小的大腦區域。
被瘋狂剪刀剪除的部分會被放逐到本條時間線之外,放逐到虛無之中。
這樣的放逐自然不能消滅其他時間線中的「一個笑柄,或者一個痛苦的恥辱」,但對於謝治來說,可以選擇的無數條過去時間線,和將要創造的無數條未來時間線之間,他的選擇一定是後者。
只要這個時間點的自己還活著,就永遠會有源源不斷的可選擇循環節點,從如今的時間點向後延伸。
高熱感,消失了,持續不斷的腦霧也終於在這一刻開始有了消散的跡象。
謝治終於笑了起來。
趙海洋?確實有幾分本事,但卻也不過是黔驢技窮罷了。
而自己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連那技窮的黔驢都算不上。
只需要用瘋狂剪刀將眼前的巨繭剪開,這巨月照耀的世界里,又有哪裡不是天高任鳥飛呢?
……
謝治,本來是這樣想的。
直到湛藍色的剪刃在巨繭上切開一條裂縫,謝治嘗試活動身體,撕開包裹在他身上的繭層……
他驚訝地發現,他竟無法操控自己的四肢。
而下一秒,這種驚訝就變成了驚恐。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頭顱與身軀之間,竟然隔絕著一層近乎難以察覺的透明薄膜!
而此前,高熱感與腦霧籠罩的數千次循環中,自己竟一次也沒有意識到!
更讓他驚恐的是,那薄膜之下的無頭軀體開口說話了!
那聲音朦朦朧朧,但謝治卻仍能認清那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周遊!
「呀,你終於發現了。」
「那就讓我們來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