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小憩了幾日之後,紀芙薇差不多重新適應了在照幽居的生活。
雖然宮裡頭譚太后等娘娘們對她極好,但紀芙薇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宮裡的生活就是比外頭好。
實際上,她在照幽居生活遠比在慈寧宮生活來得舒適和輕鬆。
她自己也琢磨了一下——
從娘娘希望她多思考,為自己樹立一個信心和目標開始,她便有心將部分的注意力花在了反思和理解上。
她不一定是最聰明的人,但她也沒有笨到那個程度。
好的是她對自己還是了解的,即使沒有別人指點,她也可以通過反覆思索和記憶,為自己的行為舉止做到約束和修正。
「大概是身份不一樣,人也不一樣。」
她心想。
在慈寧宮的時候,她是不如在照幽居住得自在的。
她知道自己能出去,哪怕蕭晟煜不在府上,她只要吩咐一聲,一樣能夠出去,不論是逛街還是如何,她是自在的。
但是宮裡不行,宮規森嚴,即使她出慈寧宮,也要與其他娘娘們彙報一聲,宮裡沒有她能找的人,與兩位公主也無法做到十分的親密,更何況她是進宮侍奉太後來的,她不能隨意地外出、閑逛。
除此之外,心態也是不一樣的。
在宮裡時候,紀芙薇很難不緊張,到處都是她不熟悉的環境,宮裡的紅牆黛瓦,好似天生有一股奇怪的魅力。
這既是權力中心帶來的森嚴與巍峨,也是無法撼動的大概可以命名為「刻板」的極其堅硬的東西。
在紫禁城中,紀芙薇做不到放開自己,也沒有分毫的力量和底氣去撼動或是說改變。
她對抗不了這延續幾百年的森嚴與規矩。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越發思索,才越發感到娘娘們的偉大。
宮中妃嬪殉葬何其之多,一代一代,每一任皇帝都至少有十位以上的妃嬪侍妾殉葬,這其中還不算可能存在的宗室女眷殉葬和皇宮婢女、太監活殉。
在這樣壓抑的可怖的環境里,譚太後娘娘堅定了立場,庇護了許多人,保證了三任皇帝的後宮無一活人殉葬,只有早逝的陪葬和以後走了的再入皇陵。
除此之外,娘娘們的努力還有很多。
但紀芙薇只要想想,便覺得這種「撼動」本身就有一種鼓舞人心也是震撼人心的力量。
可是落到她自己身上,她只能夠想象自己在這種規矩森森之下被無情地「碾」碎的模樣。
毫不誇張。
紀芙薇自己雖然躲了不幸,但她很清楚自己的逃跑成功是有諸多僥倖在裡頭,根本上還是恩人皇帝的幫助,再有娘娘們此類「模範」的帶頭引領。
譚太后是太后,曾經是皇后。
張太后是太后,曾經是皇后。
她們都是一國之母。
雖然瞧著很不起眼,甚至不被男人們放在眼裡,但細細算來,她們已然足夠偉大,做出了足夠感人也足夠出色的事情,她們是萬民表率,也庇護了世間許多的女子。
紀芙薇也是受到幫助的其中之一。
「也許我也能夠幫助別人。」
紀芙薇輕聲地道。她趴在窗檯前,瞧著外頭的陽光。
快入冬了,溫度降得很厲害,但外頭的冷風雖然吹得呼呼作響,但陽光卻依然存在著,即便不夠熱烈,也足夠溫暖。
她眼神清澈純善,瞳仁清透明媚,彎彎的眉眼如月牙兒一般,透著點溫柔的笑意。
無數的陽光就像是切開來的上好的金色綢緞,飄灑在茫茫大地之上,細看去,她的眼睛里便好似盛著這許許多多的光的碎片,整個貓眼兒都顯得神采奕奕。
「主子,才炸好的羊角蜜,可要吃一些?」天冬提著食盒進來,「說是用的上好的百花蜜,最是清甜可口,而且不膩,正熱乎呢。」
「再給我倒杯茉莉花茶吧。」紀芙薇笑道,「花茶里就不加蜜水了,不然我怕太憨甜了些。」
「奴婢明白。」
她穿了件松花色的寬袖葛紗長褙子,薑黃色團花馬面裙剛剛到腳踝的地方,頭上一對漂亮的蝴蝶流蘇釵,隨著走動,微微晃動。
她所在院子的正廳用的是如意紋的,主位是透雕萬字紋黃花梨木椅,不過房間的桌椅不太一樣,原本的成套的螺鈿漆器桌椅收了起來,在太後娘娘壽辰之前換成了八仙拜壽圖案的六方扶手椅。
紀芙薇回來之後,也沒有改,就繼續沿用了這圖案的傢具,她尤其喜歡小部分鏤雕的渾圓壽桃,看起來胖墩墩的,格外可愛。
「主子,一會兒陛下要來。」
「可有說什麼事情?」
「前兒問了您要不要出去爬山的?」
「哦!」
紀芙薇恍然。
之前蕭晟煜卡著平時辦公的點,提前了旬休,紀芙薇一開始還奇怪,以為他是為了她——雖然她不知道這確實是臨時做的修改——後來她便聽得他要去大慈安寺禮佛,她思前想後,覺得大概是輪上了他日常清修的時候了。
不過整體說來,紀芙薇還是很高興的。
才回來了照幽居不過三天半,有兩天都是見著面的。
都不用數手指頭,紀芙薇就能明顯感受到,在外頭見到蕭晟煜的可能性更大。
她也不敢說是恩人看重了她,但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事情頗為奇妙。
「是好事兒。」紀芙薇道,「這羊角蜜可真不錯,讓準備一批不那麼甜的,我給陛下送去。」
「是。」天冬立馬應是。
「哦對了,今兒是不是辛夷出門了?」紀芙薇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擦了擦手,準備換身衣裳,等連翹上前來伺候了,她才恍惚想起來。
「是。」連翹一邊幫她換衣裳,一邊道,「辛夷是罪臣之女,屬於額外開恩罰入宮中的,但她的女眷親人都在『紅亭』,那兒是官妓們住的地方。」
紅亭的全名叫做十二樓紅亭,有叫十二樓的,有叫紅亭的。
本來蕭晟煜是想要直接處理掉這些的,但多種原因之下,也不過是將將削減了規模,主要是他前頭那位皇帝,厲宗曾經大力支持過這種秦樓楚館的發展,所以到了現在都不好取締。
只是來來回回換了幾個地方,從原本的大搖大擺開在鬧市街口,變成了現在需要藏在巷子裡頭。
但即便是如此,出入的王公貴族、平民百姓,其實也不少,有錢沒錢的,都想摻和一腳。
男人好色本性罷了。
「咦?」紀芙薇露出一點好奇之色。
連翹自覺失言,但她已經奉紀芙薇為主,這時候主子提問了,她就不能裝不知道,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很快地簡單說了說。
十二樓紅亭,其實不是具體的某一家青樓,而是原本連著的一條巷子,一共有十二幢高樓,又有紅色的亭子相配景。
厲宗時候曾暗中支持過發展並且從中攫取了不少利益——他還是皇子的時候,就已經做過這方面的生意了。
後來,一部分罪臣家眷獲罪之後,也就是被這麼送去了這些地方,也就是大家理解上的「官妓」。
她們基本上是不可能脫身,一輩子就只能為奴為婢,做那皮肉營生,伺候人、看人臉色過活。
□□難為,絕大多數都活不過四十來歲,像是這種官妓,有些性子烈的,處罰下來的時候就已經自盡了,但如果自儘可能會再次禍及家人,所以更多人是無可奈何地熬日子。
「像辛夷家人那般的……」連翹小聲道,「可能三十歲都活不過,她母親就已經沒了,幾個姊妹其實也……之前聽說她給她最小的庶妹所在地方的『媽媽』一大筆錢,就是希望能夠給她妹妹稍微好些的待遇……」
連翹說得含糊,臉上也有些唏噓,但紀芙薇瞧得明白。
大略,這些人的日子都會很難過,而辛夷即便是努力地想要幫助她們,對她們的生活改善程度也很難說。
「這……唉……」
紀芙薇原還有些高興去見蕭晟煜,可這個話題未免有些過於沉重,她很難笑得出來。
以至於,直到了蕭晟煜那邊,她臉上的笑容仍顯得十分勉強。
「來了?」
「給陛下請安。」
「起來吧。」蕭晟煜主動從書房座位上下來,扶了扶她,沒有叫她跪。
「怎麼心情不好?」
「沒什麼。」
紀芙薇搖搖頭。
這事兒似乎是不太好開口。
一來涉及到獲罪官員和罪名的,她不知道辛夷家原本犯了什麼事情,不能隨便議論處理判決的官員,二來這又是厲宗朝時候的事情,先帝的事情多少有點忌諱,後頭人不好駁了前頭人,對皇帝來說也是一樣的。
但重要的是,紀芙薇自己也沒有弄得很清楚,沒了解的事情,不好直接到皇帝面前說,反而顯得她搬弄是非了。
如果她真的有疑問,多少也要等到自己真的了解清楚了,不論是辛夷家的情況還是什麼十二樓的事情亦或者是所謂□□、下等人的日子……
「這樣。」蕭晟煜面上若有所思,卻也沒有再往後追問。
小姑娘有了自己的心事。
他也疑心是太后與她說了什麼,但不管怎麼樣,瞧著並不是太糟糕的發展。
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