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誰能不說一句巧呢?
被娘娘們明敲側擊教導過的紀芙薇,已經不會相信這只是巧合了,背後定然有推手,不然不會連敲完登聞鼓挨了殺威棒醒來拿人的時間門都那麼巧和。
順天府府尹是陛下蕭晟煜的人,紀芙薇私心裡不太相信他的手下會被其他人收買。
但誰敢說那苦主沒有被人指點過?
雖然私心裡知道想知道最詳細的情況,問她的恩人大概能立馬知道最清楚的內情,但紀芙薇還是免不了順著一群賓客們尤其八卦的氛圍,跟著也聽起門道來。
即便是昌平侯爺夫婦想要送客,紀芙薇還有個「新娘娘家人」的名頭,似乎紀杉榡也覺得有不妥當,想要為新娘爭取一番利益——
把人接回去的可能性很低,但要個說法絕對是必須也是必要的行為。
紀芙薇便乾脆跟著留了下來,也看看這一手的鬧劇現場。
許是八卦是人的天性,哪怕是再瞧著冷淡的人,對昌平侯府的這場驚人鬧劇也透露出了幾分好奇之意。
紀芙薇混在人群里,既有大家偷偷議論的內容聽,也有蓮心姑姑打探來的一手消息來。
「紀姑娘,這事還是不要摻和的好。」
「我曉得,」她道,「就是好奇。」
「只是敲登聞鼓之事不比尋常。」蓮心姑姑正了正神色,才小聲地認真地告訴她。
登聞鼓是大燕的開國皇帝仿照前朝的規矩設置的,就布置在京城大門附近,因為開國皇帝喜歡下頭人直言納諫、勇於檢舉的行為,甚至在開年的時候,民告官或是互相告都不是什麼稀罕的行為。
說不清楚是不是燕蕭皇室的開國皇帝格外喜歡聽民間門雞毛蒜皮的事情或是樂於去聽那些八卦,反正後人也沒有敢議論自家老祖宗不好的。
通常都會說是開國皇帝平易近人、愛民如子,也通過這種允許下頭人狀告上級的行為表示對自己那群手下的拿捏和對百姓的看重。
當年敲登聞鼓的懲罰是不重的,為了表示上位者的尊貴,通常這種下告上都會有相當眼裡的殺威棒,就像是子告父、妻告夫、下官告上官,即使是專門的御史大臣,都要掂量一二,何況是普通人。
但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開國皇帝在這方面大開後門,最明顯的舉動就是他將這種懲戒降到了最低,甚至在一開始的時候都是不設懲罰,狀告成本非常低的。
於是,光是燕京順天府內,就有不少鄰里街坊鬧了矛盾,互相污衊告狀的事情,愛舉報的人尤其得多,其中還有不少是沒有切實證據,直接臆測和編纂的也不少。
等事情變得有些泛濫了,開國皇帝才設置了一些門檻,也就是殺威棒之類增加原告檢舉成本的活動。
等到後面的皇帝繼位了,他們是很不喜歡這樣的活動的。
和用兵權、打天下稱帝的開國皇帝不同,作為守成繼位的皇帝,他們更需要的是政局穩定,需要的是國家安定,不能有那麼多犯上的人來觸犯上一級的天威,企圖挑戰上下級的權力和地位。
故而,燕律幾次修改,這殺威棒便布置得格外嚴重,以前是十棒子,到了蕭晟煜這個時候,現在已經是五十大杖的刑罰與威嚇了。
將近五十年時間門,從肅宗到厲宗到短命哀宗,再到如今的弘樂皇帝蕭晟煜,從來沒有人敲響過這登聞鼓,說要以民告官。
雖然到了蕭晟煜時,他抬了御史等的地位,重新給了他們一定的權力和威信,讓他們能夠繼續行使直言納諫的權能,約束其他官員及其家眷的行為,但這都是士人階級的活動。
如今,有個平民敲了登聞鼓,還僥倖地從五十大棒的懲戒下活了下來,事情便顯得有些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開先河」了。
換在史書里,記錄在蕭晟煜的統治歷史中,都會有一筆這樣的內容:
弘樂十三年十一月,某某地某某人,於晡時敲登聞鼓,受刑后,狀告昌平侯府世子某某某,順天府府尹即刻受理,拿人……
後面的內容便是交給皇帝的了。
按著開國皇帝時候的規矩,敲了登聞鼓的,雖然沒有明確規定一定要是皇帝親自處理——前朝時候的登聞鼓便不是這般的,但本朝確實沒有例外,所以蕭晟煜也是要準備做一回「縣太爺」了。
「幾十年沒發生過的事情了,」蓮心姑姑提醒她,「這後頭的水深著呢,瞧著可能是與陳世子過不去,但實際上或許與紀家、陳家都有關係,三公五侯牽一髮而動全身,尤其是挑在了今天這個日子,一下影響了兩家侯府,雖還不清楚具體是何情況,但這熱鬧可不是這麼好看的。」
紀芙薇想了想,點了點頭。
左右大概的事情她也聽得差不多了,再留下去,該讓他們以為她是留著給新娘子和紀家撐腰的了。
這她可不想。
擺明了是燙手山芋,她不願被人因此借了力。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很明顯到時候要判案的是蕭晟煜,她又還算有幾分聖心,別平白讓人以為是能借著她影響皇帝的決斷了。
紀芙薇一點兒也不想藉此試探皇帝對她的容忍度。
不管是徇私,還是從法,她都覺得怪不舒坦的。
「那我們便走吧。」
正好周圍賓客估摸著昌平侯等的態度和容忍度,基本上最後留著的一波都打算告辭離開了,紀芙薇混在裡面也差不多。
不顧他們的挽留,紀芙薇還是毅然離開。
她相信大弟能處理好的,不管怎麼說他是受了紀家恩惠教養出來的,當然大弟是偉正的人,甚至可能讀書有點讀得太正直了,一點不像是紀老爺那種歪梁能帶出來的小梁,不過不管了。
在這事情里,最倒霉的就是新娘子紀花梧,但說她無辜,那誰也不會信。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她自己種下的因,眼下什麼樣的苦果也得吃進去,她就是不想吃,大概也吐不出來拒絕不了了。
上了馬車之前,紀芙薇還聽見眾賓客在竊竊私語呢,她估摸著他們其實也想和她一道聊聊八卦,可能是眾人覺得她應該知道一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人靠近她。
蓮心姑姑像是護崽的母雞一樣,從知道事情是從敲登聞鼓開始,就便得尤其嚴肅。
和當年天家想要廢殉或者說是最開始只是想要免除肅宗後宮妃子們殉葬開始一樣,她知道這是一定會寫進史書里的內容,不管是最後只有一句話還是幾個字眼,但凡是涉及到可能會流傳到後世去,至少可能會影響百年的東西,她都很緊張。
就像有些人寫書故意套了現實中某些人的殼子,把原本品性不差的士大夫寫成了書里惡貫滿盈的奸佞一般,雖然當下人都知道他不是什麼爛人,但等傳的人多了,三人成虎,那人自然有了更多質疑他品性的從眾懷疑者,再等到百年後,他人已經死了,但書可能還會傳下去,到時候可沒有了幫他澄清的人,這人活著死了聲名都臭了。
「什麼叫做筆杆子也能殺人啊。」蓮心姑姑心裡想著,便更覺得緊張,但凡有一點牽扯到紀芙薇的可能,她都不想讓她有牽連。
而且干涉史書記錄是大忌,雖然偷偷翻閱和更改皇帝起居注的皇帝也不少,大家也知道只有贏家能寫自己的歷史,甚至按照他想要的去處理,但明面上都要臉——
沒有人會大大咧咧地扯著嗓子說自己能改史,想怎麼捏造就怎麼捏造……那不是沒腦子嗎?成心想臭自己的名聲?
何況,紀芙薇現在也只能算是個小蝦米,連皇帝和太后都不敢公然頂著來,不想當眾犯渾的情況被記錄在冊,別說她一個小明德夫人了。
「我就知道,」進了馬車紀芙薇才小聲地嘀咕道,「陳世子既然能搞出個外室子來,定不會是什麼好人,怎麼可能清清白白的……」
「想不到斯斯文文的公子,竟然也能做出這種強搶民女的事情。」
天冬雖然嘴上說著眾人口中的八卦,表示想不到,但其實看態度還是不怎麼意外的。
這樣的文人,見了多了。
清白人家的還好些,興許是沒那財力,像這種富庶人家的讀書人,自己院子里的丫頭還玩不夠,非得要有才華的名妓陪他玩紅袖添香那套,更甚者也有不少喜歡玩弄妓院小丫頭的。
敲鼓那人,似乎就是個普通的農民之子,叫做潘大。
潘大家過得苦,很早以前家裡的田地就被人佔了,也是給人當佃農幹了很久的苦力,但現在才知道使了手段將他們田地以低價強買過來還強要他們做農戶的,正是昌平侯府陳家的旁支。
潘老漢的妻子去得早,他在半年前徹底累垮,病倒在床,家裡就潘大一個兒子和小女兒桃花兩個孩子。
因為缺了潘老漢,潘大一人要干兩個人的活,累死累活,但還算幸運一點的是,他還算年輕,尤其有力氣,身體也還算健壯,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負擔不起家父的葯錢的。
為了家裡,小女兒桃花於是白天幫著幹活,下午到晚上在外面另外找了活計。
是在距離十二樓不遠的酒館幹活。
雖然不是十二樓這種高級青樓,但附近的酒家也不是什麼完全清白的地方,唱唱小曲的歌伎被人瞧上眼直接玩弄一番,甚至非得受一番欺負才能得到本應獲得的賞錢也是很正常的。
桃花沒有唱曲兒的本事,就給那種頭牌名伶姐姐干雜活,但她不是出來賣的,也不是店家的奴婢,她是清白身的姑娘,就想藉此機會掙點小錢補貼家用。
有美麗又有才藝的歌伎舞姬姐姐在,桃花一個農民之女,姿色只能說是一般,輪不上她表示什麼。
雖然偶爾也有歹心的人想要對她下手,但絕大部分情況下都被姐姐們擋下,她就負責搬搬桌椅,給姐姐們拿樂器抱箱子,結束后就給洗洗衣服,伺候姐姐們沐浴洗漱。
結果誰能想到,陳世子也是喜好變.態的人,就這麼看上了還沒發育又多次拒絕她的桃花呢?
一次不成,兩次不成,陳世子失了耐心,在「同窗」的鼓動之下,用昌平侯府給的威勢,就像是馬車碾死一隻螞蟻一般,很容易就叫他得手了。
被強迫了的桃花可能說了一些激怒陳世子的話,這是眾人普遍的推測,畢竟陳世子用不著非得要一個草芥女的性命,強迫了便強迫了,給點銀子正常是應該能夠「擺平」的。
但最後,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直接處理了。
這就涉及到了謀殺,而且桃花是良家,不是黃鶴巷那位妓.女出身的外室可比的,論身份,桃花還高貴清白不少。
潘大的父親去世,其父臨死前,潘大才知道田地被侵佔的真相,又有妹妹的冤死和告狀無門,在最後不知道得了哪兒的提點,他跳了今天這個「好時候」,用登聞鼓把陳世子終於告了,直接拿了人。
旁的不說,就沖他能挨過殺威棒的本事,再加上幾十年沒有鼓聲響了,大家都揣測著——
甭說聽起來潘大是有不少證據在手的,就是沒有十成十的,按照皇帝的態度,可能也不會直接要了他性命,至於昌平侯府家大概也不會好了,至少這個世子……
進過大牢,又有過這樣的名聲污點,即使最後澄清了,他還能夠繼續科舉取士嗎?
現在恐怕是說不清了,畢竟能逼得人敲鼓挨棒打也要狀告,大家都覺得是確有其事,也是把人逼得狠了,背後可能還有昌平侯府的對家在運作。
陳世子不說是七八成廢了,至少有一半已經懸了,就算僥倖安然回來,恐怕也最多只能夠繼承個侯爺爵位,想拿個實權官,怕是無望。
「陛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說你怎麼又等到現在呢……」
蕭晟煜的臉上多了幾分好笑。
他一早和紀芙薇便說過,不必等他或如何如何的,但眼見著月上枝頭,她這兒還點著燈,明顯是沒有睡。
一聽她問,再瞧著那雙滿是好奇的亮晶晶的眼睛,蕭晟煜陡然失笑,多了幾分逗她的心思。
「這事情還挺多,你問的是哪一件?」
「嗯?」紀芙薇眨眨眼睛,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即使在屋子裡燒著炭盆,她還是必須要穿外套,等再過幾日,地龍就該一塊兒燒起來了。
「噢,確實不少事情呢。」
她笑眯了眼睛,就像是一隻狡猾的貓兒,對眼前晃來晃去的流蘇墜子好奇得很,一雙明媚的眼珠子分明一隻盯著在看,偏還想裝出不在意的模樣,要人主動把它奉上來,可真是嬌氣得緊。
「陛下……」
她拖長了聲音,那纏綿若軟糯的嗓音勾得他心頭一緊。
蕭晟煜看了看她,發現她是確實沒有意識到自己散發的魅力,反而是自己被她微微一瞥眼,就引去了心神。
他只覺得自己之前的按捺彷彿是一場笑話,好像那些努力都成了白用功,倒叫他生出一股荒誕的感覺來,彷彿心裡有個小人,自己在嘲笑自己。
笑他假正經,笑他無用功,笑他分明動了心卻不敢再動作。
誤會了他的沉默,紀芙薇討好地給他倒了熱茶,又想要給他捶背捏肩,被蕭晟煜趕忙攔下。
「好了快坐著吧,」他無奈道,「就與你說一會,聽完便去睡。」
「好。」
這時候,紀芙薇這隻調皮的小貓咪又顯得十分乖巧了。
這登聞鼓的時間門敲得很是微妙,彷彿是計算好了一般,不僅是算著人挨了打醒過來可能的時間門,還剛好叫順天府的人拿捏在新婚當時。
若不是這是「敲登聞鼓」,全城的人都看著,順天府府尹也不想這時候與陳家和紀家尋晦氣,新婚當日把新郎官抓走了,怎麼看怎麼不詳,幹了這種缺德事他都怕影響了自己的運氣。
不過他到底還是皇帝的人手,就算是為了皇帝「虛心納諫」的名聲,他就不能讓這事拖到明晚。
況且百姓內還有人鼓動,陳世子這個被告要是不拿過來,大家必然要覺得官官相護,到時候連登聞鼓和皇帝的名聲威望都要有影響。
這個時間門也巧,就像是蕭晟煜下午時候已經出宮一般,其實是輪上了他旬休的時候。
正常來說皇帝這幾日該有休沐了,不知道背後之人是盼著皇帝不經手這事還是要他處理這事,反正就連皇帝也被拉去「加班」了。
「今天是初審,大概兩方將事情說清楚些,潘大是要狀告陳世子什麼,有什麼證據,來回緣由發展,是否有其他苦主等等。」
「是公開審的嗎?」紀芙薇好奇。
「是,就在順天府。」蕭晟煜點點頭,「是朕主持,但不完全是朕一人負責,順天府尹也有責任,另外潘大其實是永平府之人,所以到時候還得把永平府相關人員請來,這告的其實是兩件事情,一來是潘家的地被豪紳強佔,他們被迫賣為佃戶,另外便是潘大的妹妹桃花意外慘死之事。」
「不用大理寺嗎?」紀芙薇好奇地問。
蕭晟煜聞言便笑了,不介意她的懵懂,反而溫聲與她解釋:
「大理寺雖然也處理燕京城內的事情,但如今更多接手的是皇親國戚相關的案件,再有便是極其惡劣和嚴重的事情,桃花之死雖然有疑點,但還稱不上是恐怖的疑案懸案,用不著大理寺出手。」
紀芙薇原還覺得大理寺不是那麼忙碌的,但一想到皇親國戚的人數,還有這群藩王等姻親的聯繫,她對大理寺便陡然生了敬佩。
雖有些怕,但她還是問了聲:「那什麼樣恐怖的案子,才會交到大理寺的手裡?」
蕭晟煜好笑地看她一眼,明明自己很怕,但好似只要他在這兒,她便敢問出這樣令人害怕的事情了。
「手拿出來,給我瞧瞧。」
「哦。」
紀芙薇乖乖攤開手心,紅印消去了不少,還有些許痕迹,碰著倒是不疼了,但她皮膚嫩,估計這紅印子還要留上幾天。
「塗藥了?」蕭晟煜其實已經聞見淡淡的帶了幾分花香的藥味了,但他還是忍不住關心,甚至伸了手小心地觸碰與端詳。
「嗯。」紀芙薇覺得臉有些熱,但還是乖巧地回答。
「是要牽扯上至少三五人的受害者,滅門慘案,或者是兇手囂張,多次殺人連環犯案,亦或者是受害者慘狀格外猙獰,兇手有意挑釁或是虐殺的……」
紀芙薇聽著便打了個抖,這下一點兒好奇都沒有剩下了。
蕭晟煜溫柔地攏住了她的手,溫度傳過來,紀芙薇得了他掌心的溫度,漸漸地那股寒意便散開了,只餘下不知道是空氣熱的還是心裡熱的,上臉的彤紅。
蕭晟煜看了她幾眼,沒有錯過她面頰的緋紅,他便也不由自主受了些感染,下意識地便避開了視線,有一句沒一句說著今天的調查。
敲登聞鼓是突發事件,也就蕭晟煜之前在外頭等紀芙薇那會兒的功夫,鼓聲起來。
因為知道還有殺威棒在,蕭晟煜倒也不急,等把紀芙薇送去了昌平侯府家吃酒,這時候東廠西廠便都已經送來了更多的消息。
目前的情況,錦衣衛與東西廠是同級的,但他認為在宮外還是錦衣衛活動更方便一下,不過東西廠的都是太監,而錦衣衛是普通子弟,屬於軍制里的十二衛之一。
東西廠里,西廠與宮廷的關係更緊密一些,而東廠也在宮外活動,卻更多與順天府等這種燕京各處的行政單位有聯絡,說是合作,也是監視。
當然,東廠更多是和錦衣衛接觸,兩者關係目前仍被蕭晟煜拿捏得很好。
陳家外室子的事情,屬於是蕭晟煜的意外「收穫」,他雖然知道有這外室和外室子的存在,但還沒有開始做什麼,紀家又送了個把柄上來。
不過兩刻鐘時間門,他就知道是紀家或者說是紀花梧、紀夫人等借著紀家的手段,對那外室母子出手了。
「至於登聞鼓……」蕭晟煜遲疑了一下,「倒也沒有十成十的證據,不過也差不多了。」
「嗯?」紀芙薇鼻音應了聲,已經有些犯困,但她想聽到最後,能聽他再說會話就很好了。
「既然困了,就去休息吧。」
「不嘛,」她立馬強迫自己清醒,還想拍自己的臉,被他拿住了手,「我不困。」
見她固執,蕭晟煜只好繼續說完。
「你還記得楊閣老嗎?」
「嗯?」她眨巴眨巴眼睛,才反應過來,「是和他……他家那小孫子有關嗎?」
「算是吧。」蕭晟煜感嘆一聲,「不過楊家這般作為,過了又不算過。」
說過了,是他們家算計太深,楊誠銘既然已經救活過來,主犯的馮家也吃了教訓,廢了一個兒子,世子也毀了大半,主犯都得了懲罰,又是他親自協調處理的,他們就該見好就收。
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不給的,他們若是妄圖搶,就是對他這個皇帝的冒犯。
何況當時若有不滿,他們可以當時提,在事情瞧著已經塵埃落定后,反而繼續追咬,都說窮寇莫追,他們這般作為是有些過了,叫他這個皇帝看著覺得不討喜了。
但說不過分,蕭晟煜也不是不能夠理解。
因為不可能每一個人都給楊誠銘償命,牽扯到的從犯已經基本都付出了代價,家裡至少代他們做出了賠償,如今也都被牢牢地關在家中,不少藤條打到請了太醫去看,是真的打了還是假懲罰,蕭晟煜很清楚。
偏如此,楊家還不滿意。
興許是入了冬,本就身體不好的楊誠銘難免更難熬了一些,不一定是楊閣老本人的想法,也可能是他二兒子、楊誠銘之父有心想為自己的獨子出頭。
不知道是哪裡得來的消息,根據東廠和錦衣衛的調查結果,楊家是覺得在慫恿、鼓動和助推馮家子對楊誠銘出手一事上,昌平侯府的陳世子其實也摻和了一腳。
或許馮家的遇上楊誠銘是巧合,但當時他在路上遇到他們這群喝了酒的色鬼,也是有「推手」的,而這個人正是位置僅次於他們,在他們之後的陳世子。
或許陳世子等人只是想要把攬在前頭的人處理掉,三公五侯里文國公的位置也很分明,拿捏著文官部分的脈搏。
其他一部分紈絝子弟都得了懲罰,但掃尾乾淨的陳世子,竟然就這麼「乾淨」地從這件事情里脫身了。
苦主楊誠銘的父親便有些不甘,查了陳世子許久,果然他也不是個乾淨人,只是裝著老實。
若沒有今天的事情,又是外室又是強.奸民女、殺人滅跡的,誰能想到他一個讀書還行、仕途大好的人是這般的人面獸心。
他算計便算計,但落到了楊家那病弱小兒子身上,就很不美妙了。
於是,便有了今天的登聞鼓一事。
「是楊家在背後指點了那個潘大?」
「不出預料是這樣的。」
蕭晟煜沒說的是,楊家行為固然有些過了,但也只是踩著他作為皇帝容忍的邊線上,最要緊的是,他們也意識到蕭晟煜早就打算對三公五侯出手。
對付昌平侯府,其實也是順了他的意思,做了他手上的刀。
東西廠是刀,錦衣衛是刀,這朝臣自然也能是刀。
只不過之前楊家不是這個風格的,便是再內閣里,也是偏中庸,一般不沾手那些亂七八糟的,保持他們清正的家風。
現在出了事情,說到底也是為了孩子,雖有些算計,但還在能忍受的範疇之內。
「這樣啊……」紀芙薇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在思什麼,只是眼睛已經迷迷糊糊地要閉上了。
「唔。」她小腦袋一點一點,偏還不肯放開他的手,像是抓這個大火爐。
「還不去睡?」蕭晟煜點點她的腦袋。
「啊嗚。」紀芙薇猛地一驚,看了看他,最後溫聲地和他說了聲晚安,就這麻溜地掀開帘子進了暖烘烘的卧房,外套往被子上一甩,往熱乎乎的被窩裡一轉。
「主子,還是要擦擦臉漱了口再睡。」天冬連忙來伺候,連翹在一邊幫她,給她擦臉擦手,服侍漱口更衣,一套忙完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端著水盆進來,蕭晟煜還在外頭坐著。
「陛下。」她們紛紛請安。
「大概是今天在外頭累著了,平素沒有那麼好眠的。」蓮心姑姑笑道。
「嗯。」蕭晟煜點點頭。
聽蓮心姑姑又壓低聲音講了講今日前後,蕭晟煜閉著眼睛轉著佛珠,等安靜下來了,才平靜地點點頭。
「我都知道了。」他睜開眼睛,「紀家那兒,我早已經有安排了。」
「是,奴婢明白。」蓮心姑姑倒是不意外。
陛下從來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從處理向家開始,她就預料到還有種種後手,陛下也確實有這樣的能力。
他是天生的帝王。
紀芙薇睡了個飽,本來還以為會因為白天紀家叫她想起來相當恐怖又惡劣的事情,會做一晚上的噩夢,但不知道是她確實生了些勇氣,已經在努力克服了,還是睡前蕭晟煜帶給她的溫暖與安心超過了一切,她竟然一夜無夢。
「又是個好天。」
紀芙薇一頭烏墨般的頭髮披散在身後,睡意外頭罩著件外套,立在窗口前呼吸新鮮空氣。
地龍也好,火盆也好,屋子裡都會悶,再好的炭火,燒一個晚上也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紀芙薇這屋子裡的一應用度都是最好,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會有些不舒服,醒過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窗,吸兩口外頭的冷氣。
晨起的大冷氣,天冬等人是不敢叫她碰的,但紀芙薇起來時候太陽都升起來了,曬了一會,空氣都好像不那麼冰冷了,他們這才敢讓她舒爽一會。
但也不敢讓她對著風口,還是隔了距離,通風也不是一下就讓冷氣充滿房間門,都是一點一點適應來的,絕不能忽冷忽熱。
「主子,今兒一早純佳郡主遞了帖子過來,可要應下?」
「嗯?」紀芙薇眉頭一挑,「拿過來我看看。」
帖子里的內容不多,但蕭純佳簡明扼要地表達了自己想來與她分享一手八卦又想聽一手八卦的事情。
「噗嗤。」紀芙薇便笑了。
「主子?」辛夷疑惑。
「蕭純佳昨兒去看了敲鼓和殺威棒,聽說其實下手並沒有想象中狠,她見著了陛下審訊的場景,像她這樣敢明著圍觀的皇親國戚並不多,雖然大家都知道各家都在私底下讓人打探著。」
紀芙薇抿唇而笑:
「她聽說我昨天參加了陳家的酒席,說想問問陳世子被抓走時候的情況呢。」
這似乎是有幾分冒犯的,畢竟算起來陳家算是姻親,但顯然蕭純佳郡主與紀芙薇不是一般的朋友關係,她和紀家也沒有那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責任感,紀芙薇只盼著紀家倒了的時候別想著攀扯她自己。
沒得你好處,甭想要她賣命。
「快請她來吧,估計她吃了朝食就迫不及待要過來了。」
紀芙薇笑得開心,是一點兒也不介意蕭純佳不拿她當外人。
要她說,確實是外頭世界精彩。
在紫禁城裡,就算是能知道這消息,也是不知道遞了多少手的,這聽八卦就要聽個時新,看個熱鬧,只知道個結果,難免少了幾分樂趣。
不過,皇宮也有皇宮的好。
紀芙薇暫且不想這些了。
她換了身柔粉色的百蝶紋長裙,配上青蔥色的褙子,上綉著潔白的曇花圖案,外面再套一件短狐狸毛的小襖,搭配兔毛領圍脖,顯得是分外嬌美。
「陛下是一早去辦案了?」
問完,紀芙薇自己都覺得有趣,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辦案與蕭晟煜聯繫起來,紀芙薇有些好奇,又覺得那般模樣一定很耀眼。
她心裡升起幾分在意,還不等按捺下慾望,蕭純佳聽得便一拍桌子。
「那我們去看唄?」
她眼裡寫滿了「快行動」,蕭純佳是尤其喜歡這種「熱鬧」和樂子的,為此她甚至克服了對刑訊的恐懼。
好在潘大當時被抬上公堂時,身上還蓋著塊不知道是布還是毯子的布,遮住了臀背的痕迹,在陛下到來前,順天府可不敢讓他死了。
「昨兒我本想聽到最後的,」她滿臉惋惜,「但我爹不同意,他自己倒好,在不遠處茶樓上呆到了最後,聽了個起勁。」
「昨天晚上可有什麼結果出來?」
「沒有,怎麼可能會有。」蕭純佳擺擺手,「其實就是讓兩邊出來說說話,在皇帝陛下面前陳述案情罷了。」
畢竟是平頭百姓,便是背後有指點,也不一定能做到完滿。
昨天也就是個亮相,皇帝也要和百姓表個態,至少他主持公堂便是一個態度,能樹立威望,鞏固民心,也能讓一些人投鼠忌器,不敢在皇帝的面前對潘大做手腳。
能公開展現出來的就那麼多,紀芙薇估計蕭純佳知道的還沒自己知道的多,她的可都是皇帝那兒藏著的一手消息。
在說和不說之間門猶豫了一下,紀芙薇決定刪前剪后,簡單表述。
「陳家昨兒可有意思了。」紀芙薇開了個頭,就被蕭純佳拉著上了馬車。
「來來來,我們去看陛下判案,」蕭純佳笑道,「路上說,節省時間門,去晚了沒有好位置了。」
往順天府一路,好似路上的人都多了不少,像紀芙薇這邊明著駕車的也有,但更多是家裡派了小廝出來打探,另外便是許許多多看熱鬧的京城百姓,他們沒機會見著皇帝,只盼著這次機會得見天顏,順便瞧瞧皇帝是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的。
「百姓好像不是特別樂觀……」聽了一些路上人議論,雖然不敢明著說皇帝的不是,但對貪官污吏的厭惡幾乎是百姓的本能,尤其牽扯到了有權有勢的侯爺兒子,還是個繼承人。
「是大家覺得昌平侯爺一定會保下這個嫡子,」蕭純佳亦是嘆了一聲,「大家對陛下還是信任的,但他們覺得皇帝會被這種豪紳矇騙,官官相護,像是三公五侯這種,肯定不會就這樣簡單地讓事情了結的。」
「陛下不會。」紀芙薇堅定地道,「他不會偏袒的,該如何一定會如何。」
蕭純佳愣了愣,看著她的眼睛倏然笑了:
「你說得對。」
「有你的話在,想來陳家是討不得好了。」
「你別說的好像是我左右了什麼呀。」紀芙薇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面露幾分可愛的嗔怪。
快到順天府了,附近茶樓店家等全是各種人,便是衙門附近內外都被衙役清了場,還有威懾力十足的錦衣衛和西廠公公立著,百姓還是很在意,大家都聚集在了這兒,比昨晚上的人多多了。
「好多人啊……」
「沒事,我們去我爹的包廂。」
蕭純佳拉著紀芙薇往茶館走,那是昨天她爹蘭陽王帶著她包下的地方,就在不遠的二樓。
衙門的開放審理就在裡面一點,正門大開著,在寂靜的環境里,能聽見不少聲音。一些命令裡頭的衙役會往外通傳,還會有百姓自發地叫好和傳遞,雖然大家只能在順天府大門附近觀看。
除非是貧窮地方的草台班子,衙門窮困,地方也沒有多大。
否則就是這種,只能隔了一段距離觀看開庭審理,像這樣有皇帝在的,更是要注重安危,不可能讓人衝進來冒犯堂上的皇帝。
「可惡啊,憑什麼不讓我們進。」
「郡主,您就別為難小的了,王妃特地吩咐了,不能再讓王爺帶著您看熱鬧,太不像話了。」
蕭純佳一臉氣氛,紀芙薇先是一愣,在得知連一樓大堂都已經被預定滿了后,她嘆了一聲。
「若不然,咱們在馬車上湊個熱鬧吧。」
「那多冷啊。」說完,她想起紀芙薇的馬車和那仔細的布置,又覺得好像不是那麼糟糕。
「那我們——」
「明德夫人。」說話的公公有些陌生,看衣服是西廠的。
「您是?」紀芙薇遲疑地看著她,蕭純佳沒吭聲,她對東西廠的太監有些忌諱,甚至面對錦衣衛也比較安靜。
見到紀芙薇轉頭看她,她才比了個「提督」的口型。
西廠提督,西廠最大的頭目了。
「咱家可稱不得一句『您』,」他笑呵呵地道,「咱家早就給您準備了地兒,可不能叫您在外頭吹風。」
「陛下定然也是這個意思。」
他這麼一說,紀芙薇倒不好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