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中邪
「嗬嗬嗬—」
吳濤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雙手撐在硬木板床上,張大了嘴巴,如一個溺水得救之人,大口喘氣。冷汗順著額頭大顆滴落,砸在硬木板床上,於黑暗逼仄的小屋中發出低低的沉悶聲響。
那個噩夢,他彷佛置身於無盡的黑暗之中,被心慌,恐懼淹沒。突然間,有莫可名狀的恐怖於黑暗中襲來……吞噬了一切,包括他。
「咳咳……」
漸緩過來,他又開始劇烈地咳嗽,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有一種要將心肺都咳將出來的陣勢。
不多時,吳濤平靜下來。
這時,外面響起了礦工說話的聲音。
「寅正了。」
吳濤心說著,掖開被子從床上起來,「嘶」一聲,他倒吸一口涼氣,才發覺自己的單衣已被冷汗打濕,離開被子的溫暖,刺骨冰冷的空氣如同冷水澆透了全身。
他連忙披回被子,顫顫巍巍摸來油燈和火摺子,一吹,火摺子的光給他帶來了些許安然。
燈火如豆,驅散了這間礦工單間的黑暗。
他掖緊身上的被子,弓坐在床上,隨手拿過桌面上一方銅鏡,銅鏡里,一個消瘦的面龐出現,額頭上的黑印,似乎要比昨天更為擴散一些。放下銅鏡,吳濤怔怔地看著跳躍的豆火,不覺間,他感覺有兩行溫熱自雙頰滑過。
「媽的,怎麼就穿了呢?」
吳濤胡亂抹著眼淚,內心透著絕望。
一天前,他還是藍星上千千萬萬個996社畜之一,農村出身,孤身來到大城市,兢兢業業,三十二歲,好不容易熬到月薪一萬三,在老家縣城裡全款買了房,湊夠了十萬彩禮錢,夠資格迎娶他那位在便利店上班的月薪三千「門當戶對」的大齡相親女友。
人生勝利在望,遊戲即將通關,臨門一腳就差射門了,怎麼就穿了呢?
「艹,賊天爺,我做錯了什麼,這樣懲罰我?」
吳濤強烈不甘心。
吸收完原主的記憶,吳濤已知這具和他同名同姓的身體的處境。可以用『糟糕透頂,命懸一線』這八個字來形容。雖說是個修仙者,卻是修仙界最底層的散修,不過鍊氣二層的修為。
散修,沒有背景,修為低下;在這個有妖魔邪祟的修仙界,連自己的生命都難以自己掌控。
更別說修行資源了。
一些有靈氣有資源的地盤,皆被修仙大派佔據。
所以,像他這樣的散修,多是為修仙大派打工,賺取低廉的靈石度日修行。
原主就是在青靈宗下的一處靈石礦山中挖礦,每日寅正起床下礦洞,亥正收工,如此一個月,完成當月任務,才得三塊下品靈石。若任務沒有定額完成,還要剋扣靈石。
租房一塊,吃穿用度一塊,只剩下一塊靈石可供修行。
若想買法器,想買好的功法,想結個道侶……想都別想,建議每天早點睡覺。
原主今年二十五歲,下礦十年,方才修行到鍊氣二層。照這個進度,或許到死都修行不到鍊氣後期。
窮則思變,在很多年以前,原主為了擺脫這種困境,打算學習一門技術。
因此,他一年多來省吃儉用,只吸收天地間遊離的微薄靈氣修鍊,終於存夠十二塊下品靈石,咬牙買了一本關於煉器的基礎書籍,企圖成為一名被修仙門派供奉的煉器師。
就算再不濟,習得一些皮毛,也足夠謀生,不至於終老這礦山之上。
夢想是性感的,現實是骨感的。
多年來,原主連一階一級禁制都刻畫不出來,可想,他是沒有煉器天賦的。煉器師的夢想,似乎比長生還要遙遠。
但更近的意外,發生了。
三天前,原主下礦洞,身中邪祟,陰邪之氣無時無刻都在體內擴散,照這個擴散程度,若得不到救治,三個月左右,必一命嗚呼。
至於為何原主早早死球,讓吳濤穿了過來,這就不可知了。
其實這種程度的中邪只需一張一階中級的破邪符就可清除,但原主為了學習煉器,平素靈石就不趁手,哪夠靈石購買破邪符。
一張一階中級破邪符二十塊下品靈石。
他還差十五塊。
「這處境,我如何才能改變?」吳濤心中直嘆氣,比他前世還要糟糕,至少前世還沒有性命之虞。
忽地,他眼睛一亮。
「根據同礦場簽署的《礦工條例》,下礦中邪屬於工傷範疇,申報上去,完全可以領取購買破邪符的靈石。」吳濤從記憶中想起,原主已經向礦山管事申報,三日過去,批複流程也該走完了。
想到這裡,吳濤穿好衣服,打開門,外面已見不到礦工身影,全都下礦洞去了。他緊了緊衣領,在山路兩旁的火盆中火舌吞吐下,向管事的居所行去。
不多時,已到管事居所處。
王管事的宅院籠罩在微弱的月色下,向院子里看去,屋頭並無掌燈。這時他才恍然,王管事跟他們礦工,畢竟是不一樣的,要睡到辰正才起床。
果然,人和人,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有個高低之分。
吳濤便站在王管事院外等候。
時間緩緩流逝,起初是一線天光,而後這根線漸漸擴大,如同是熟睡之人的眼瞼,睜開了,也就天亮了。
日頭傾灑下來,曬落在吳濤的面龐上,他額頭的黑印,似乎在日光下扭曲了一下。這時,他耳朵一動,連忙站好,側耳傾聽院子里傳來的細微說話聲。
男聲是王管事的聲音,還有兩個女聲,嬌嗔嚶嚀,似乎在責怪王管事白日里還不肯消停。
眾所皆知,王管事在礦場中養了兩位妙齡二八的凡女,專門照顧他的日常器具。
吳濤不禁觸景生情,情緒瞬間低落下來,想他前世,努力掙首付,彩禮,卻是連門都沒進過,而她的幾任前男友,只需一些廉價的甜言蜜語,就可以隨意出入。
原主二十五,也是個雛兒。
兩世悲慘!
還有誰?
「從今天開始,季大師的日記就是我的人生格言。」吳濤在心底暗暗發誓,這一世,他絕不自己動手。
再等了約莫三刻鐘,門開了,王管事出來,見到吳濤就是一怔,厲聲道:「你是哪區的礦工,一大早不去下礦,來我這裡做甚麼?沒完成任務可要扣靈石的。」
「管事大人,我是吳濤,三號區的礦工,三天前在礦洞里遇邪了,那時我已經向管事大人申報,今日前來是想問問,申報結果下來了沒有?」吳濤連忙點頭哈腰,擠出一臉諂媚的笑容,詳細解釋道。
王管事一身錦衣華服,身材肥胖,聽到解釋,這才收回嚴厲臉色,覷了吳濤一眼:「原來是你,跟我來。」
吳濤立即跟上王管事,來到他日常辦事的地點,王管事遞過來一張紙,吳濤接過,一看之下,心中大為光火,這竟是一份正常離開礦場的自願契約。
吳濤壓制住心中的怒氣,像孫子一樣笑著看著王管事,強顏道:「管事大人,你是不是拿錯了?我下礦中邪,工傷申報……」
王管事面無表情打斷吳濤的話:「吳濤,我並沒有拿錯,你現在中邪了,已經不能下礦了,離開礦場,是你最好的選擇。簽下這份自願契約,你還能得到這半個月的靈石。」
「至於你的工傷申報,青靈宗庶務堂沒有批複下來。這是我以你的立場,為你做出的最好選擇。」
「不可能!」事關性命,吳濤還想爭取一下:「根據《礦工條例》,青靈宗庶務堂不可能不批複的。」
王管事冷哼一聲:「怎麼?你還要去庶務堂申訴不成?」
這一聲冷哼,讓吳濤徹底冷靜下來,他怔怔的看著王管事,從對方臉上蘊含的威脅,他明白了。
王管事,是將他的工傷補償吃進了自己的肚子。
他敢這麼做,定然是跟庶務堂有所勾連,不怕自己去申訴。就算真的申訴下來,庶務堂也不會盡心儘力為區區一個礦工出力,必然是一拖再拖,拖到必須執行的時候,王管事再借口自己沒有靈石,庶務堂那邊就會要吳濤自己提供王管事身上有靈石的證據給庶務堂。
王管事是礦場的管事,他一介礦工,身份低微,如何有能力提供王管事靈石的證據?
這一套,吳濤前世就領會過好幾次。
見吳濤沉默,王管事呵呵一笑,慢悠悠道:「吳濤,簽了吧。」
吳濤知道,自己不簽也得簽了,面對鍊氣後期的王管事,他毫無反抗的能力。
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想到這裡,他拿過毛筆,簽上自己名字,打上手印。
「管事大人,我簽了,那半個月的靈石,可以給我了吧?」現今處境,一塊半靈石好過沒有。
王管事滿意地看著自願契約上的名字和手印,再聽得吳濤的話語,頓時冷哼道:「吳濤,你三日未下礦洞,給礦場帶來了極大的損失,我不追責你這筆損失已是我心善,你還想要靈石?」
「你?」吳濤握緊拳頭,恨不得一拳砸在他那張噁心的豬臉上,但所謂歷練出來的成熟理智讓他始終沒有動手。
「滾吧!」
王管事一拂袖。
吳濤咬緊牙關,臉上無悲無喜,最後看了王管事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散修,狗一樣的東西。」看著吳濤狼狽的背影,王管事嗤笑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