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番外五
之後的事兒便是皇帝一路高熱回了京城,太醫院的御醫們那是輪流為陛下把脈,都說是寒氣入了體,又風溫肺熱,只需得用藥壓下高熱便可,只藥用了無數多,陛下這高熱是怎麼都壓不下去,一直燒了約有二十日,這情形是越發不好了,朝中上下震動,有人說去請那聶十三,可聶十三早在三月之前便帶著老妻去雲遊四海了,如今京城裡只得他三個兒子,卻是沒一個繼承了他的醫術,倒是有兩個醫術高明的徒弟,一個遠在雲南,一個在廣西,此時趕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牟彪接著文子豐的信時,皇帝已經在龍床上燒脫形了,牟彪看罷信心中暗嘆,
「這一劫只怕他難渡了!」
想了想牟彪對四蓮道,
「收拾東西,我們預備著出海了!」
四蓮有些詫異,
「不說是等玉如的身子再好些么?」
許是天氣炎熱的緣故,玉如前頭不久中了暑熱,雖說已經好了,只身子還是有些虛,精神也有些怏怏的,今兒下午玩水,四蓮都不敢讓她出門,只在屋子裡午睡,牟彪道,
「我估摸著朱厚照未必能過這一關,他又無後,屆時只怕是朝中上下都要亂成一團,為防波及,我們還是避到外頭為妙!」
「可這樣的天氣,出遠海怕要遇上暴風……」
「不用,我們先上船,只在近海走動,一來試新船,二來也可以在船上早些適應海上的生活,待得京城有了確鑿的消息,便去尋爹和姨娘!」
「好!」
三天之後他們收拾了東西,離開杭州去了海上,待上船不久就收到了京城的消息,皇帝駕崩舉國同哀,接著消息那一日,牟彪立在甲板之上,遙望著遠方屹立良久,四蓮尋出來見著丈夫,輕輕走上前去,
「嘯林!」
牟彪回頭,沖她笑了笑伸出了手,
「今兒晚上起風了,風大浪急,仔細腳下!」
這廂拉了妻子入懷,把她圈在身前,夫妻二人一起看向天邊那最後的一抹霞光,
「嘯林在想甚麼?」
牟彪低頭,下巴在她頭頂上蹭了蹭,
「我與他終歸是君臣一場……」
他心裡還是有些說不出的哀戚,兩世為人,前世里那一位年輕有為,銳意進取,他原本也是對這一位滿懷希望的,只可惜……
「那……若是換了一位皇帝上位,嘯林還想回京么?」
牟彪聞言搖了搖頭,笑道,
「我也在心裡思量許久,他一死,想來繼位之君必是要從朱家的幾位王爺中挑選的,我細數了一遍,這些人裡頭年紀適合的有,可品性出眾的難尋,只那興獻王家中的兒子倒是十分的聰明……」
他乃是前任錦衣衛指揮使,這皇帝家中的親戚有哪些能人,他自然也是胸中有數的!
「不過……」
牟彪頓了頓,四蓮仰頭看他,
「不過甚麼?」
「不過此子就是因著天資聰穎,性子有些孤傲難馴,若是為君難免剛愎自用,在這樣的皇帝手下做事,怕只能做個乖順聽話的狗!」
只如今的牟彪已經飛出了那名利的牢籠,讓他再回去做乖狗,他如何肯願意!
他笑著親了親妻子的額頭,
「前頭爹寫信來,只說是那邊一片蠻荒,急需人手開墾,與其委身屈於人下,我們何不自己親手開闢一處新天地?」
四蓮點頭,微笑著拉了他的手移到了自己的小腹上頭,
「嘯林說的極是,這不是又要給你添個幫手么……」
牟彪如今不過雙十,可他當爹也是當了有小兩年了,聞言立時大喜,
「你這是又有了?」
四蓮點頭,笑道,
「上了船便有些犯噁心,我還只當是暑熱,讓人熬了涼茶吃,幸得汪媽媽提醒才想起來月事遲了一月,想來應當是有了!」
牟彪喜得掐著她的細腰,抱了起來,
「怎得不早說,若是如此……我們便當遲些再上船,也免得你在海上受苦!」
「這孩子月份還小,我們在海上呆了三兩月,再下船也不遲,我也想來見識見識海上風光呀!」
四蓮笑著勾了他的脖子,趁著天黑,甲板上沒有人走動,主動踮腳親了親丈夫的唇,立時便被按住了後腦……
待得她氣喘吁吁的被牟彪放開時,已經是星眸含春,紅唇微啟了,牟彪瞧著心裡一熱,又親了一口,
「我們回艙去吧!」
他雙臂微一用力便將妻子打橫抱了起來,在手裡掂了掂皺眉道,
「你這身子輕飄飄的,可要想法子補補才是!」
接下來的三個月,他們就在近海游戈,遇上風浪便躲回港口,待得天氣好便出海航行,如此不過兩月,四蓮也好,玉如和福兒,還有汪媽媽等人就適應了船上的生活,而因著他們時常出海,京城那邊的消息傳來的慢了些,牟彪收到消息時,張太后與朝中諸位大臣做主,果然挑了那興獻王的次子朱厚熜,已經登基為帝了!
牟彪見信微微一笑,
「以後只怕有的朝中百官頭疼的了」
看罷了信,再抖了抖信封,從裡頭又抖出一張信箋,展開一看,牟彪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
一旁正在看著兒子、女兒練字的四蓮問道,牟彪沒有說話將信遞了過去,四蓮看罷想了想嘆道,
「不過一個身不由己的弱女子,能救便救吧!」
牟彪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只說是那李鳳姐,她原本不過揚州城中百姓人家的一名普通女子,因緣際會突然一夕之間改變了命運,只她這娘娘的美夢還未做上幾日,便又在瞬息之間,天翻地覆,還未攀上雲端,便重重跌落了深淵!
李鳳跟著朱厚照迴轉京城,入宮之後,皇帝便陷入了昏迷當中,而她這身份不明,來路不明的女子,此時已經無人搭理,也虧得劉瑾知曉她是主子的心頭愛,怕有一日主子爺醒過來,見得這位被怠慢,會責罰自己,便派了一個小太監將李鳳領到了一處偏殿之中安置。
李鳳在這處一呆就是半月,不但再也見不到武郎一面,便是小太監送來的一日三餐也是日漸寡淡,最後頭只得清水一碗,饅頭一個,李鳳拉著小太監想問一問陛下如今的境況如何,小太監卻是一翻白眼,尖著嗓子道,
「哎呦呦!姑娘您可別為難奴婢了,如今陛下跟前便是我們家公公都湊不上去,奴婢怎麼知曉?」
說罷那眼兒在李鳳的頭上掠過,李鳳總算不是個傻子,一見這情形忙伸手取下了頭上的金釵,塞進了小太監的手裡,
「還請小公公通融通融……」
那小太監拿了金釵在手,這才嘆了一口氣道,
「李姑娘,也不是奴婢有心為難你,實在是……如今這事兒……」
他壓低了聲音,小聲道,
「奴婢還是勸您,想法子出宮吧!」
說罷再不等李鳳問話,自己轉身就走了,李鳳如何聽不出來這話里的意思,想起來這幾日小太監從一開始的殷勤奉承到鼻孔朝天,她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孤身入了宮,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如今若不是皇帝情形不好,她又怎麼會被人這樣對待?
想到這處,李鳳只覺得整個身子,從頭到腳都涼透了,不由叫了一聲苦,
「早知今日,我又何必當初,早知曉便應當聽哥哥的話,呆在揚州老實嫁人,又何必千里迢迢來此……」
要知曉,皇帝落水時可是同自己在一起的,若是他有個不測,那自己的下場……
李鳳想到這處,身子不由自主的發起了抖來,
「怎麼辦?怎麼辦?」
這一入宮門深似海,她一個弱女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何能逃出宮去!
還未等她想出法子來呢,便已經有一幫子宮女氣勢洶洶的闖進來了,
「你就是李鳳?」
李鳳驚懼莫名的看著這些個面色不善的宮女,
「你們……你們是何人?」
為首的一名宮女一聲冷笑,
「我們英妃娘娘有請!」
說罷不由分說,過來幾人將她架起,便往外頭拖,待得到了英妃的殿中,將她往那地上一按,
「跪下!」
李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奮力想抬起頭來,卻是被人按住了腦袋,有人用膝蓋頭重重壓在了她的腰上,李鳳掙扎不得,臉被重重按在了地上,只聽得上頭有人脆聲道,
「放開她!讓她抬頭起來,讓諸位姐妹們瞧瞧這禍國殃民的狐媚子是個甚麼樣兒!」
身後有人抓著她的頭髮,將她頭扯了起來,一張俏臉露在眾人面前,李鳳這才瞧見面前好幾位面露鄙夷的宮裝麗人,其中二人……
她仔細一看,不由驚叫出聲,
「是你們……」
對了對了!不是她們,還能是誰?就是她們暗示自己是武郎的外室,若不是她們,自己又怎麼會離京,武郎又怎麼會落水!
「是你們……都是你們,不是你們武郎不會落水!」
高英兒與穆幽蓉聞言都是齊齊一聲冷笑,高英兒道,
「你是甚麼東西,一個無名無份,無羞無恥追著男人跑的下賤東西,居然敢對本宮不敬……來人啊!給本宮好好教訓教訓她!」
這廂自有宮女過來給了李鳳好一頓耳刮子……
話說朱厚照生死未卜,這幫子宮妃為何還有閑心來教訓李鳳?
這也是她們實在沒有法子,眼見著陛下好好的一個人,雖說荒唐了些,不務正業了些,但總歸是她們的君王,她們的天,可如今就是因著這女人,陛下才落得卧在龍榻之上,眼窩深陷,身形削瘦,口不能言,眼不能睜,他若是有個好歹,她們這後宮的一眾人,不是落得冷宮度日,就是跟著陛下一起進皇陵陪葬,你讓他們如何不恨?
如今陛下的病她們是使不上勁兒了,只有把滿腔的不安怨恨與嫉妒都發泄在了李鳳的身上,待得李鳳被人拖回自己居住之處時,人已經半昏迷了,迷迷糊糊之間,她聽到平日里送飯的小太監在她耳邊嘆了一口氣,
「唉!我瞧你呀……也是個苦命人,她們也不許我給你上藥,如今就看你的命了!」
說罷又嘆了一口氣,
「依我說,你還是死了好,這死也沒甚麼可怕的……一下子就過去了,若是當真再活過來,以後的日子只怕更難捱了!」
只可惜李鳳不是個福氣命,她醒過來了,躺在床上每日只得一點米粥續命,就這樣竟是讓她慢慢緩過來了,待得她卧床五日之後,她總算能動了,這廂將自己所有的金銀首飾取出來,交給了小太監,
「還求小公公替我尋一個人!」
小太監便問,『
「你想尋誰,若是求見陛下,那就免了吧!」
陛下那裡,能不能活還是兩說呢!
這兩日宮裡的情勢是越來越不對了,連那幫子對李鳳恨之入骨的嬪妃們都無暇理會她了,都跪在陛下的寢宮外頭,要見陛下最後一面。
李鳳苦笑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小公公,放心……奴家不是想求見陛下,還請小公公為奴家尋一位名叫做劉平疆的錦衣衛……」
李鳳的運氣倒也不算得太差,劉平疆回京之後交了差事,便被派到了宮中守衛,小太監倒是真把他尋著了,劉平疆一聽說是李鳳尋自己,不由就是一愣,
「那位李姑娘為何尋我?」
小太監道,
「她如今也就只剩半條命了,我瞧著多半是想讓您給家裡帶個口信吧……左右我收了她的銀子,事兒也給她辦了,見不見……就是您的事兒了!」
劉平疆左思右想,終於還是趁夜去了李鳳,這也是虧得李鳳居住的偏殿離著冷宮不遠,這裡的護衛不嚴,來往的宮人不多,劉平疆很是順利的見著了躺在床上的李鳳,李鳳見著他眼淚便流了下來,
「劉百戶!」
「李姑娘……你……你……」
劉平疆見著李鳳如今的樣子,也是有些於心不忍,
「我去為你請太醫醫治吧?」
李鳳一聲苦笑,
「劉百戶不必了,我如今落到這地步,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只求劉百戶為奴家給揚州的哥哥傳個口信,就說是李鳳在京城得了急病,已經死了,請他不要再挂念了!」
說罷伸手拿了脖子上貼身帶著的一個玉墜,
「這玉墜是我自小戴的,還請劉百戶幫奴家交給奴家的哥哥吧!」
「這個……」
劉平疆有些為難,
「我……我如今交了差事,短時不會南下了!」
李鳳應道,
「無妨……實在是奴家在京城無親無故,尋不到人帶信,想到劉百戶一路之上對奴家的照顧,才斗膽相求,若是為難……便請劉百戶將這東西扔了吧!」
說罷向著劉平疆伸出了手,劉平疆實在受不住她眼中的哀求,長嘆一聲接了過來……
再之後劉平疆回到值房,將那玉墜翻來覆去的看了許久,晚上躺在床上滿臉子里都是李鳳那雙凄然絕望的眼睛,最後終於受不住了,咬牙翻身坐了起來,
「罷了!總歸是一條性命!」
再之後皇帝駕崩的前夜,小太監去報給劉瑾說是李鳳死了,劉瑾此時那還有心思管此女,
「這種暴斃的,宮裡甚麼規矩,還用得著咱家教你么?」
於是李鳳就被一卷草席裹了身子,無聲無息的抬出了宮去……
再二年之後,正待起錨前往海外的一艘大船之上,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護著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子上了船,
「夫君,我們這是要去何處?」
上船之後,女子小聲問男子,男子低頭看了看她,小聲道,
「去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