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還沒離開污染區時,蕭矜予和宿九州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徐啟屍體被發現的時機實在太巧妙了。
上司謹逃走時搶走了康誠葯業的實習生名單,很明顯他此行的目的和蕭矜予一樣,也是為了調查蕭辰安。徐啟是他能借用的最合理的身份。
首先徐啟和蕭矜予二人都算熟識,但也算不上知己好友,不至於被一眼識破;其次徐啟身為一個四級用戶,又是清除小隊副隊長,不需要向駱笙申請就能自主進出污染區,擁有極高的許可權。
他想跟隨蕭矜予、宿九州進入19號污染區,只需要編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就行,且兩人也不會懷疑。
事實也是,兩人都相信了他的說法,並和他一同行動。哪怕宿九州在地鐵上就察覺出了一絲異樣,可直到駱笙打來那通電話,他也才敢真正確定自己的推測。
上司謹的計劃可謂天衣無縫,因此在這張縝密精細的大網上,唯一一個小小的漏洞就顯得格外刺眼——
徐啟的屍體被發現得實在太早了!
蕭矜予:「原本我猜測,會不會真的出現了連上司謹都想不到的意外,才會讓你們發現徐啟的屍體。所以我和宿上校前往那處工地,得到的答案卻讓人很難滿意。」輕輕嘆了口氣,他接著道:「埋在地基,是個很好的選擇。樁承台樁出現裂紋是極其罕見的事件,可以算是一個巧合。可是……還是不對。
「最簡單的一點——上司謹處理屍體的方法有很多,至少他可以做到真正的毀屍滅跡。但是他沒有,他留下了徐啟的屍體。說實話,這也是我最難以理解的一點。」
蕭矜予望著蔣文濤,他神色平靜,眼底卻藏著深深的審視。
良久。
蔣文濤重重地垂下頭,他看著地板上斑駁的磚痕,突兀地說道:「海都市地下倉庫確實有一個可以鑒別謊言的污染物,編號63。那是一個美洲獅頭標本。測試者將頭伸進獅子的血盆大口裡,一旦說謊,頭就會被咬斷。我見證過它的威力,所以我不會去使用它。」
蕭矜予心中一動。
蔣文濤的視線在那一條條蜿蜒曲折的痕漬上輾轉,他靜默地看著。這裡是清除小隊的練習室,每個隊員都會來這裡訓練,提高體能。他來過,隊長來過……老徐當然也來過。
這一條條烏黑深刻的痕迹里,哪一條是他留下的,哪一條又是老徐留下的?
蔣文濤閉上眼,嘴角流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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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前,深夜23點。
漆黑深邃的夜,一個孤獨高大的身影踉蹌著潛行暗處。他似乎是喝醉了,兩頰駝紅,口鼻間噴出一絲絲污濁的酒氣,眼睛也漲得通紅。可是他在不停地走,不停地找,沿著好友回家的路線,仔細艱苦地尋找。
他走進各種隱秘小道,打開井蓋進入地下管道。
污水打濕了他的褲腳,三級用戶敏銳的嗅覺里充斥著鋪天蓋地的惡臭,他依舊在找。直到天將亮,他忽然停下腳步,順著臭味中微弱的一絲血腥味,在污水管道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裡,找到了那具被掩藏在污泥之下的屍體。
蔣文濤沒有哭。
他靜靜地看著這具雪白的屍體。
可能是過了一分鐘,也好像過了一個小時。他彎下腰將屍體背了起來,仰首看向頭頂。他看不見月亮,也沒有一絲光亮。是啊,這裡是城市的地下水道,最腌臢污穢的地方。
這裡屬於一個污染區。
不出意外,沒有十天半個月,絕對不會有人發現這裡沉睡著一位用戶的屍體。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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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徐啟的屍體是我搬到施工現場的,也是我製造假象,讓工人鑿開地基,發現他的屍體的。至於你們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蕭矜予,宿上校……」蔣文濤面色平靜,他一點都不像在描述好友的死亡,反而像在陳述一個事實:「你們猜得沒錯,我認識上司謹。」
蕭矜予目光一凜。
宿九州卻倏地開口:「你沒見過他。」
蔣文濤點頭:「對,我沒見過他。『相對論』的審訊資料我看過一些,他也沒見過上司謹,同樣,我也是。甚至我和他一樣,只知道他叫『謹老闆』。我們是手機聯繫的。」
宿九州:「那個手機在你身上嗎?」
蔣文濤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了過去。
宿九州接過手機,剛打開信息,目光便停住。
蕭矜予也低頭看向手機屏幕。
『2047年1月17日-23時19分
人情還給你了哦。
——J』
蔣文濤:「你問他為什麼沒有銷毀徐啟的屍體,徹底地毀屍滅跡,反而留下了這麼重要的證據……
「因為,這是他還給我的人情。」
***
短短兩天,海都市清除小隊遭遇重創。
先是副隊長徐啟遇襲身亡,緊隨而來的,誰也想不到,骨幹隊員蔣文濤竟是幫凶。
當趕往停屍房向駱笙彙報消息的小隊員戰戰兢兢地說完話后,他渾身緊繃,生怕隊長怒而暴起,做出可怕的事情。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駱笙詭異的平靜。
眾所周知,A14水之刑性格陰鷙,如她的邏輯鏈一樣,陰冷可怖。可是她沒有生氣,而是在原地站了很久,接著才隨手下一起回到清除小隊,審訊已經被抓捕起來的蔣文濤。
蔣文濤非常配合審訊工作,但是他提供的信息和「相對論」相差不大。
小隊員一邊查看審訊記錄,一邊道:「根據蔣哥……根據蔣文濤的口供,他和上司謹相識於四年前,當時他還是個一級用戶,在污染區執行任務。上司謹冒用了一個二級用戶的身份混進隊伍,一同執行任務。相處時,蔣文濤意外發現這個來自中都的二級用戶竟然聽不懂中都方言,由此發現了上司謹的異樣。
「蔣文濤沒有暴露,但是任務結束時,上司謹卻主動給他留了聯繫方式。
「之後兩人偶爾聯繫。蔣文濤從上司謹手中得到了一些抓捕嫌犯、升級邏輯鏈的信息,上司謹也從他手中換取了一些信息。」
駱笙:「有哪些信息?」仟仟尛哾
小隊員躊躇半晌,說道:「有些信息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比如污染物103的資料,還有水之刑……額,隊長你的邏輯鏈的具體因果。」
駱笙愣了下,冷冷道:「還有呢?」
「還有……半年前,上司謹向蔣文濤詢問海都市審判法庭的具體存放位置。但是蔣文濤並不知道,也沒回答。至於後來,他還泄露了霍蘭絮和相對論的審訊資料。」
蕭矜予:「只有這些?」
小隊員:「只有這些。」
駱笙冷笑道:「四年,沒想到整整四年,清除小隊居然出了個叛徒。」
蕭矜予:「真的只有這些嗎?」
駱笙眯起眼,抬首看向青年。
蕭矜予皺著眉,他思索道:「按照蔣文濤的說法,那麼這次徐啟的遇襲,就只是上司謹製造的突發事件。但是這其中有兩個奇怪的地方。」
駱笙知道他的意思,她聲音冰冷,道:「蔣文濤約徐啟吃飯應該是臨時起意。他不至於刻意陷害徐啟。他可以是個叛徒,泄露一些官方機密,但是他絕不會殺害同伴。這是我的眼光。」語氣堅定而決絕。
蕭矜予看了她一眼:「嗯,那麼除此以外,還有第二個疑點。」說到這,蕭矜予聲音停住,他緊緊鎖著眉頭,嘴唇翕動,卻再三沒有出聲。
「你覺得哪裡不對。」宿九州問道。
蕭矜予抬首看他:「宿上校,你不覺得有哪裡不對么。」
宿九州:「確實有一些似乎奇怪的地方。」
蕭矜予:「但是有些難以捉摸,一下子很難讓人想到,只是這整件事充斥著一種很奇異的不平衡感。」
大腦迅速運轉,蕭矜予深呼吸,將所有事件串聯成線。
上司謹將無面人張海象囚禁在中都市321號污染區,是為了讓用戶委員會幫他調查美加藥業。委員會沒有聯想到這一點,他便借蔣文濤的口,將調查放心引向了美加藥業。
美加藥業,蕭辰安,康誠葯業……
蕭氏集團破產前投資的公司眾多,上司謹也無法僅從蕭辰安就查出康誠葯業。所以直到官方查出來,他才注意到康誠葯業。
接著便是趁他們回海都,殺害徐啟,取而代之,進入19號污染區。
……
口袋裡的手機忽然嗡的震動起來。
蕭矜予一愣,他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彈出的信息。
[匯款到賬:500000元。]
蕭矜予和宿九州對視一眼。
下一秒。
蕭矜予:「衝浪渣男現在在哪兒?」
駱笙眸光一冷:「什麼意思?」
小隊員一臉懵逼:「啊?我不知道。」
一個老隊員聞言,驚詫道:「前天晚上我們聚完餐后,昨天老羅就處理完事情,買票回青州了。現在應該已經到青州了。」
蕭矜予看向手機:「現在是凌晨三點,買最快一班車票的話,估計下午就能抵達青州。來得及,前提是他不知道徐啟的屍體已經被發現,蔣文濤被捕的事。」
話音剛落,剛才說話的老隊員顫抖地舉起手:「剛才我和老羅聊天,說起了這事……」
「砰——」
女隊長一腳踹上手下的大腿,隊員哎呦一聲,被踹出五米外。
駱笙冷著臉:「誰允許你把官方調查進度告知外人的!」
老隊員雙腿打顫地爬起來,他想要解釋「老羅不是外人」,可看著駱笙冷酷如霜的神色,他閉上了嘴。
B04-衝浪渣男,羅遠森,確實是外人。
他不僅不是海都清除小隊的成員,甚至他現在也早已不是青州市清除小隊的隊員。
「來得及。」
一隻修長的手忽然伸到眼前,蕭矜予微怔,他望著那隻瘦削漂亮的手。還沒有開啟第四視角,可是下意識的,蕭矜予便握上了這隻手。
飛天拳頭,清除崩潰的邏輯因子。
青年冰冷的觸感還在掌心停留未散,宿九州收回手,指節微微曲張。他低首與蕭矜予對視:「我直接去青州,你乘坐早晨七點的地底列車。」
蕭矜予默了默:「好,我最早下午兩點抵達。」
***
與此同時,青州市地底列車站。
青州身為華夏知名的海邊旅遊城市,車站每日人流量極大。然而現在是深夜,乘坐夜間列車抵達青州的遊客寥寥無幾。
列車站四周一片黑暗,往東臨近一片浴場。大海漆黑寂靜,只有浪拍海岸的潮水聲朝夕不絕。往西則是一座小公園,早晚時分都會有人在這個小公園裡鍛煉健身。
地鐵還未運行,衝浪渣男卻已經通知了女友,女友正在不遠處的停車場等他。他需要穿過這座小公園,抵達另一側的停車場。
羅遠森的神色並不好看。
他穿著一件黑色T恤,緊身布料勾勒出一身健美的肌肉,黝黑而性感。他低頭快走,清亮舒爽的海風從身後吹來,隨著一道清脆的「嘎吱」聲,一隻可樂易拉罐撞上羅遠森的小腿。他下意識地停了腳步,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渾身邋遢的流浪漢正拄著拐杖,咿咿呀呀地追著這隻易拉罐。
流浪漢氣喘吁吁地跑來,一邊跑一邊道:「呼,呼,年輕人,幫我撿一下這個易拉罐吧。」
羅遠森煩躁地蹙眉,但還是彎腰撿起了易拉罐。他控制力極強,隨手一扔,就將垃圾扔進流浪老頭隨身拎著的大袋子里。流浪漢愣了下,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謝謝你啊,年輕人。」
羅遠森嘟囔地嗯了一聲,轉身繼續走向停車場。
身後老頭拽著蛇皮垃圾袋,嘩啦啦地走遠了。
公園裡一片死寂,四圍高聳繁茂的樹木如同一個個高舉雙手的巨人,在漆黑夜幕中,形成一層高立的圍帳。
剛走了兩步,忽然羅遠森不受控制的劇烈咳嗽起來。他彷彿要將肺從喉嚨里咳出來,猛烈地咳嗽了整整十下,他突然停住。喉嚨的乾澀疼痛感令他臉色難看,稍微拉了拉本就單薄的衣服,繼續向前。
然而剛走了兩三米,他倏地停住了。
三秒后,一陣風吹來,這風形成微小的龍捲,自下往上,將羅遠森的短袖向上吹開,幾乎要露出整片上身。
羅遠森刷的抬起手,將衣服拉住,避免了走光的境遇。
可是他的神色極為恐怖,絲毫沒有自己成功避免走光的幸運。一種從骨髓深處外散開來的驚恐滲出他的瞳孔,他手指顫抖,憤怒而恐懼地四處張望:「是誰!誰在那裡!給我出來!」
海邊狂風大作,樹木唦唦震動。
暴雨將至,潮熱的空氣形成了風暴前最後的寧靜。
突然,羅遠森看見了一絲亮光。
那是一粒幽幽的綠色螢火,從草根深處、泥土之間飛舞向上,在黑暗中竭盡全力地飛動。緊接而來的是第二隻螢火蟲,第三隻、第四隻……
成百上千隻螢火蟲在暴雨來臨前,飛出深藏泥濘的沼澤。恍然間,竟不知它們是在躲避風暴,還是撲火一般,憤怒地引領這場遠遠超出自身能量的狂風暴雨。
……
黑暗中。
流浪漢拎著蛇皮袋,走了出來。
一個年輕姑娘扶了扶眼鏡,面色冰冷地走出大樹的陰影。
接著是一個矮個中年男人、一個上了年紀發福的大媽、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學生、一個畏畏縮縮的小伙……
還有C1324「甜奶昔」王浩天,D9413「特種部隊」劉曉萱。
「衝浪渣男」感應著周圍空氣里那無數的邏輯鏈信息,它不停地反饋給自己的主人,除了一開始的幾個三級邏輯鏈外,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一二級邏輯鏈從黑夜深處,主動走了出來。
……
「轟!」
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蒼穹。
樹影晃動,上百道人影默然佇立,包圍B04衝浪渣男,封鎖一切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