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吳宇確實是我的病人,不過我對他印象也不是很深。他得的是肝癌,像他這種人到中年,長年酗酒,最後得肝癌的患者有很多,我每周都能收一兩個同樣的病人。他當時是晚期,開了次刀,做了幾次化療,以目前的醫療水平回天乏術,還是去世了。」
燈光灑亮,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里,一個身形富態的中年男醫生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著話。
時不時有年輕的醫生、護士路過,他們禮貌地鞠躬喊一聲「王主任」,再接著去忙自己的事。
王主任語氣有些不耐煩:「上周也有個人來問我吳宇的事,說實話這樣的病人我真的記不大清楚了。」說著他看了眼彪形大漢身旁那個眼神膽怯的男孩。他記得這個男孩,上周那個長相陰鷙的中年男人也是帶著這個孩子,來向他諮詢吳宇的病情的。
王饕察覺到面前這位主任醫師的不耐。
很正常,這次他並沒有通過官方途徑來醫院,只是私下詢問,對方工作繁忙,不願多搭理也合理。
王饕:「那您對上周來找你的那個男人,還有什麼印象么。」
「沒什麼印象,也沒說兩句話,不過他長得有點凶。」
扎心者吳森的長相不能算丑,可也絕對算不上和善。
又問了兩句,王饕:「好的,謝謝。」
大肚便便的主任醫生擺擺手,轉身走進辦公室,繼續去忙自己的事。王饕倒是沒立刻走,他帶著才十一歲的「高頻怨種」,來到他父親曾經住過的病房。接著,他們又去了吳父做手術的手術室以及做化療的醫療間。
王饕:「吳森就是只帶你來這幾個地方,別的什麼都沒說?」
小男孩緊張極了,一雙黝黑的眼睛害怕地盯著這個壯叔叔。不過他知道,這個叔叔和他那個血緣上的叔叔不一樣,這個叔叔雖然長得也凶,但他是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只會保護他,不會傷害他。
高頻怨種仔細回憶:「有,他有說話。他好像問過我幾次,爸爸死了我難不難過。可我那個時候才五歲,還小,我真的沒什麼印象……」
王饕嘆了口氣:「他還帶你去哪兒了?」
「我爸爸的墓地,還有爸爸辦喪事的地方。」
王饕牽著小朋友的手,離開醫院。走出住院部大門時,幾個年輕的女護士有說有笑地路過。
「有嗎?不還是那麼凶,自個兒長得丑沒老婆,還對咱們咸豬手。」
「有啊,他這兩天還對我笑了兩次呢。」
「別吧,豬頭主任笑起來多醜,可嚇人了。」
「那沒有,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還有點帥……」
在蕭矜予提出「血緣親屬」這個概念前,趙狠等人都忘記了「陳筱清還有個親生父親」這件事。
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們不仔細。陳筱清的媽媽在她兩歲時就和前夫離婚了,雙方鬧得很難看,離婚後完全沒有往來。無論是陳筱清的同學、鄰居,還是她的幾個親戚,在被警察問話時都沒提過她這個父親。
兩邊人家早已徹底斷了聯繫。
陳筱清對自己這個父親大概也沒什麼印象,更不會知道父親現在身在何處。而用戶委員會只花了一個小時,便查出了陳父的近況。
趙狠拿到資料,先是快速地掃了一眼,接著皺起眉頭:「陳筱清的親生父親叫陳漢生,中都人,十二年前和陳筱清的母親離婚。十年前他因為工作調動去了海都,現在在海都靜安區生活。他又結婚了,和現任有兩個孩子,是個中學老師。」
蕭矜予:「他還活著。」
趙狠鄭重點頭:「是,他還活著。」
兩人一起回頭,看向貼滿兇手和受害者照片的透明板。趙狠走上前,在「陳筱清」的名字上畫了個特殊的星號。接著他用手指砰砰地點了點板子:「我想,陳筱清倖存的原因,我們大概已經找到了。八名兇手中,其餘七位,將自己需要殺的『親人、愛人、朋友』,全部都殺光了。只有陳筱清,她只殺了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和她有直接血緣關係的親生父親,仍舊活著。」
趙狠輕嘆道:「陳漢生很幸運。陳筱清只是一個十四歲的普通女生,她怎麼也不可能找到失聯多年的父親的聯繫方式,也不知道他在哪。否則,按照其他兇手千里迢迢去殺女朋友、閨蜜的模式,陳漢生恐怕也難逃其手。」
「不過這證明了一件事。」蕭矜予突然開口。
趙狠看向他。
蕭矜予:「這條邏輯鏈一定是要求陳筱清殺害自己的父親的,這是不可逆的因果。但是它只是灌輸給了陳筱清這樣一個觀念,並沒有辦法告訴她,她需要殺的人身在何處。也就是說,這條邏輯鏈沒法讓對象殺害自己無法殺害的人。」
一個隊員插嘴道:「所以趙哥,蕭先生,這條邏輯鏈要求捕獲對象殺死的,除了是認知範圍內可以殺死的人,還有就是……比如直系親屬?」
和陳筱清有血緣關係的人並不只她的母親和弟弟,她的外婆現在還活著,就住在中都市鉑久區。但陳筱清沒有殺她。
這個問題很好解釋。
趙狠道:「按照這個線索推測,如果是殺親人,應該就是殺血緣關係很近的親人了。比如父母子女,親兄弟姐妹。血緣再淡一點的,就不會在這個殺戮名單里。」
這個解釋非常完美,合理地解釋了殺害親人的四名兇手的所作所為。
不過……
「他們選擇殺害不同感情關係對象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聞言,趙狠望向身旁的青年。
食指忍不住抬起,輕輕摸索乾澀的下唇。蕭矜予靜靜地凝視透明板,冰冷的燈光自頭頂落下,於高挺的鼻樑處照了一片淡色的陰影,灑在半邊臉頰上。
青年似乎在喃喃自語:「很奇怪啊。七名兇手闡述自己為什麼要殺死受害者時,答案都很統一。我很愛他,我很喜歡他,我太愛他了。但他們殺的人各有不同。有愛人,有父母子女,有朋友。」
不對勁,很不對勁。
就像有一根惹眼的魚刺,極不合群地擠在滿目的珍珠里。全是燦白色讓人迷花了眼,一時間難以挑出那根細小的魚刺。可它就在那裡。
趙狠當然也懂蕭矜予的意思,他直接道:「殺害朋友的兩個,劉祥和秦媛媛都暫時沒談戀愛。所以他們不會殺愛人。劉祥是孤兒,秦媛媛的父母倒是都健在,但是雙方感情一般。所以秦媛媛選擇殺閨蜜而不是殺父母,也是有可能的。或許對於她來說,閨蜜比父母更重要。」
只是因為這樣么?
他們殺的人,都是對於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
蕭矜予嘴唇微動,卻沒有開口。
這時,門外走廊傳來砰砰的腳步聲。急促的聲響令眾人回過神,蕭矜予抬頭看時,辦公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居然還是他認識的。
只見李笑笑氣喘吁吁地捂著胸口,喘氣道:「趙狠,疑似第九起連環食人案件,出現了!」
半個小時前。
中都市,中都商場門口。
入了夜,冬日冰冷的晚風刮過小湖,吹起商場客人們緊緊裹在脖子上的圍巾。
中都商場是中都市最繁華最龐大的商業中心,每日營業時間為上午十點到晚上十點。但到九點半,商場就會開始清人,準備歇業關門。
臨近十點,越來越多的顧客離開商場。白天人山人海的商場大門前,此時已經冷冷清清。
蔣維走出大門時,正好一陣強風吹過。他立即蹲下身子給兩個孩子拉了拉圍巾,將他們的臉裹好。
「冷么?」
「不冷爸爸。」
「我不冷,爸爸。」
蔣維笑了笑:「那咱們回家。」
拎著剛買的新衣服、新文具,溫和斯文的單親父親一手拉著一個孩子,走向地鐵站。剛走了幾步,五歲大的女兒晃了晃他的手,小聲地說:「爸爸,好香。」
八歲左右的男孩本想止住妹妹的話,可他小小的鼻子動了動,也忍不住看向那個路邊攤。
見狀,蔣維看向路邊那個亮著燈的小攤子:「行,咱們很少來市裡,偶爾吃一次也沒事。」一邊走,他一邊笑道:「想吃什麼呀。」
「爸爸我想吃雞蛋餅!」
「我要吃烤肉腸!」
蔣維:「好,都要。」
攤子雖然很小,也有點破,但似乎還挺乾淨的。粗略地審視一番后,蔣維稍稍放下心,他掃了下二維碼,道:「來個雞蛋餅,再來兩根烤肉腸。」
「純肉腸么?」笑呵呵的聲音響起。
蔣維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老闆。
是個皮膚有些紅的胖子。
攤子上懸挂的小油燈被風輕輕地吹,撞在生鏽的鐵杆子上,發出哐哐的聲音。
蔣維:「對,純肉腸。還有其他什麼腸么?」
胖子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被飽滿的肉擠壓,成了一條眯起的縫。「我覺得你們更適合吃澱粉腸。炸澱粉腸,很好吃的哦。先生,你自己不來一串么?你一定會喜歡的。」
蔣維皺了皺眉頭,不過餘光里瞥見幾個年輕人也正在吃炸澱粉腸,聞上去確實挺香。
他看向老闆,微笑道:「兩根純肉腸。」
老闆:「……」
……
兄妹二人一人一根烤肉腸,蔣維幫忙先拎著雞蛋餅。父子三人在冰冷的晚風中,很快走到地鐵口。
這個時間點坐地鐵的人應該不多,可是這裡是中都商場站。繁華擁擠的人潮如同黑壓壓的蟻群,蜂擁著往地鐵口而去。
空氣中全是滿滿的肉香。
這烤腸確實聞著很香。
蔣維:「好吃么?」
五歲的女兒吃得滿嘴是油,搗蒜似的點頭:「好吃,好吃。爸爸也吃。」說著,就舉起胖嘟嘟的小手,把才吃了一半的肉腸遞給父親。
蔣維倒是不想吃,但女兒烏黑圓溜的眼睛讓他心一軟,鼻間聞著那股香味,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俯下了身子。
就在他即將吃到這口烤腸時,忽然,耳邊傳來一道尖銳的爆裂聲。
「砰!」
一瞬間,三級用戶插畫師便意識到,這是玻璃瓶摔在鐵欄杆上發出的聲響。
「不,不,你幹嘛,劉方,你瘋了嗎!」
「啊啊啊啊啊!!!」
女人在尖叫。
蔣維刷的抬頭看去。只見一個染著黃毛的高瘦年輕人手裡拿著一隻沾血的爛瓶頭,雙眼漆黑,死死盯著面前一個捂著脖子,滿面驚恐的年輕人。
兩人的身旁還有兩個同樣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
「劉方,你想幹嘛……你、你想幹嘛!」
被叫做劉方的男人突然詭異地扯開了嘴角,一個字一個字,彷彿從地獄深處出口:「高強,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啊……」
「啊啊啊啊!!!」
三級用戶的動作快得如同閃電,在破裂的瓶口即將再次扎向男人脖子時,一隻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他。
蔣維神色冷靜,幾下制服了這個發瘋的男人。但隨著幾道砰砰的聲響,身後卻傳來了女人驚駭的尖叫。蔣維心中一驚,回頭一看,他不由愣在原地。
只見剛才被扎傷脖子的年輕男人,為了躲避扎向自己的兇器,腳下一滑,不小心從十幾層大理石台階上滾落下去。後腦重重地磕在台階的尖角處,鮮血頓時流了滿地,月光映下,泛起冰冷的光澤。
「高、高強,高強!!!」
「嗚嗚嗚爸爸,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