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五章
「這棟房子原本高兩米,長寬一米。現在,它的高度變成了三米,長寬變成了1.5米。它是等比例擴大的。」蕭矜予沉著臉色,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距離上一次我們測量它的大小,正好過去了一個小時。」
眼鏡男:「它這是無緣無故變大吧,我們根本什麼都沒做。它這樣變大有什麼意義么。」
有什麼意義?
蕭矜予嘴唇抿起,他沒有吭聲,而是打著手電筒,向白房子的左側走去。他走得緩慢,彷彿在心裡默數著什麼。走到無形之牆時,蕭矜予抬起手,輕輕按在牆上,接著十指收緊,瘦削的指節因用力勒出蒼白的顏色。
還是十米!
「房子變大了,這個黑暗空間卻沒有變大。」
蕭矜予的身後,聽到這話,眼鏡男怔住,接著他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地方沒變大,白房子卻變大了。難道……它在擠壓我們的生存空間?不是,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眼鏡男頓時慌了起來。
一個小時,等比例擴大1.5倍。這到底是偶然,還是必然?如果是必然,那最多再過39個小時,整個空間就會被白房子佔據。
心臟在胸腔急促跳動,蕭矜予深吸一口氣。
冷靜。
必須冷靜。
不能著急。
對,不能急。現在一切還沒有定論。他們還沒有確定這棟房子到底會不會繼續擴大。他們要等待,時間一定會給出答案。
一定會。
……
時間緩慢流逝,無盡黑暗中,每一秒都無比煎熬。
手機雖然沒信號,但還可以看時間。蕭矜予讓眼鏡男關機,不浪費手機電量,兩人共用一台手機。
根本不需要等一個小時那麼久,蕭矜予和眼鏡男一直站在白房子面前,兩個人四隻眼睛一起盯著這棟詭異陰森的白色紙房。
沉邃的黑色一點點籠罩純白色的紙房,它悄無聲息地矗立中央。沒有一絲聲響,也沒有一絲細微的搖晃,肉眼並無法看出上一秒、下一秒它的變化,但是足足十分鐘過去,它也沒有一點增大的異樣。
難道這真的只是偶然?白房子根本不會勻速變大?
「轟隆隆——」
地鐵開始進站。
「變大了,變大了!」
趙知新突然驚恐地尖叫起來。
蕭矜予怔然地望著那陡然增長了一大截的白房子。彷彿是在無聲地嘲笑兩個人類剛才凝視它十分鐘的無用行為,地鐵駛進站台的那一刻,白色的牆角、房頂,陡然增大數十厘米。屋子變高了,牆變長了,窗戶、樓梯……白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都在眨眼間,等比例擴大。
「和地鐵進站有關?!」蕭矜予扭頭看向那停靠站台的地鐵。
「砰!」
地鐵大門洞開,空蕩蕩的車廂充斥著白到刺眼的光線。兩個渺小的人類站在白房子旁,一起回望地鐵。
地鐵也靜靜地凝視著他們。
一片死寂中。
蕭矜予漆黑的瞳孔漸漸沉了下去,泛不出一絲光澤。
***
三個小時后。
蕭矜予:「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這棟白房子在不斷變大。只要地鐵在不停歇地進站,每進站十二次,也就是兩個小時,它就會等比例擴大兩倍。只要地鐵還在進站,最多再過36個小時,我們就會被它壓死。」
發現白房子在擴張后,眼鏡男焦急不已,額上布滿汗。忽然,他眼前一亮:「蕭矜予你還記得么,只要我們不下車,這地鐵就不會走!」
蕭矜予轉首看他:「你的意思是……」
眼鏡男驚喜道:「我們完全可以不下車啊!對,我們不走進這個古怪的白房子空間,我們就待在車上!」好像抓到了活下去的機會,眼鏡男語速極快:「我們不下車,車就不會開走。車不開走,這白房子也不會變大!那我們就不會被壓死!」
沉默片刻,蕭矜予:「你有沒有感覺餓了。」
「啊?」
「我說,」蕭矜予神色平靜地重複了一遍,「你餓了嗎?」
眼鏡男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
他餓了。
蕭矜予長長地嘆了口氣。
趙知新說的這方法他早有想過,可惜他們是人,不是鬼。他們會餓,會渴。躲在車裡固然不會被壓死,可是他們會餓死、渴死。很明顯,這隻鬼並不想讓他們待在車上,否則就不會有「人在地鐵上車就不會開走」的規則。
「白房子雖然是紙做的,但是之前我們試過很多方法,沒法破壞它的結構,更進不了其中,它非常堅硬。但是……」頓了頓,蕭矜予:「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在這個空間里,有個地方是我們一直沒有測量到的。」
「哪裡?」
蕭矜予仰頭看向空中:「那裡。」
聞言,眼鏡男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當他明白蕭矜予的意思后,他雙目放光,激動不已。
黑暗空間一共六個面,地面是大理石無法破壞,另外四面則被無形之牆擋住。最後一面,也就是頂面,他們卻一直沒有去檢查過。
不是蕭矜予漏掉了頂面,而是他們沒有工具,不可能飛到空中檢查頂面。現在白房子變大了,他們完全可以爬上白房子,借白房子為梯,接近頂面。
眼鏡男:「這白房子有好幾個窗戶,外立面也有很多凸起的地方,完全可以爬上去。」
「希望不是最壞的情況。」
「什麼最壞的情況?」
輕輕搖首,蕭矜予:「沒什麼,上去吧。」
……
如果今天是愚人節,蕭矜予一定會抓住這個惡作劇的人的領口,將他扔到地上,告訴他,世界上從沒有這麼噁心的玩笑。
八個小時后。
「下去吧。」
高聳的白色房頂,趙知新正舉著手臂努力觸碰上空,聽了這話,他轉過身,茫然道:「啊?」
蕭矜予站了起來,他走到房頂邊緣,向下看去。
「這房子已經暴漲到十米了。但是它依舊是兩層。雖然它的表面有一些凸起的地方可以供攀岩,但趙先生,」他看向眼鏡男,「你是專業的攀岩運動員嗎?」
「當然不是。」
「很巧,我也不是。按照我的心理預算,十米的高度幾乎已經是我能努力攀爬的極限了。而且到現在為止,我們依舊沒能碰到這個空間的天花板。它到底有多高,這個空間到底能不能從上方找到出口,我們暫且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們現在不下去,我們只會永遠被困在這個房頂上,再也下不去了。」
眼鏡男臉色變了變:「下去會被壓死的。」
蕭矜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待在上面也會渴死餓死。」
沒等對方回答,蕭矜予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沿著白房子的牆壁,雙手緊緊扣住房屋窗戶、欄杆的縫隙,向下爬去。
眼鏡男一咬牙,跟了過去。
十分鐘后,他們又回到地面。
站穩身體后,蕭矜予默不作聲地走到鐵軌旁,靜靜地垂眸凝視。
眼鏡男剛爬下來,看到蕭矜予站到鐵軌邊上,他道:「你幹嘛呢。」
「你想回去么。」
清冷平靜的聲音在空曠黑暗的環境中響起,眼鏡男愣了愣。
眼鏡男:「……想,當然想。」
蕭矜予望著站台邊上那幾個不斷飛舞的彩色光點,恰好又是一列地鐵進站,好像飛蛾撲火,絢麗的光點義無反顧地衝下站台,被地鐵碾壓粉碎。
地下鐵里凜冽的風吹亂細碎的發,露出一雙堅定沉著的眼眸。
蕭矜予一字一句道:「我也想回去,很想,很想。」
***
早高峰地鐵站口。
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拉起黃色警戒線。確認清空地鐵里所有乘客后,一個不起眼的短髮女人和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大男孩悄悄從側邊進入地鐵口。
兩人很快進入地鐵站內部。
「呼,終於進來了。」短髮女人鬆了口氣,接著她眼神凌厲起來:「批准通過,白院子的詳細資料很快就發給我們。」
話音剛落,兩人的手機一起響起。他們立即掏出手機,打開app。
【用戶id:白院子】
【真實姓名:于思唯(已故)】
【性別:男】
【邏輯編號:a97】
【邏輯等級:三級】
【邏輯鏈:自體產生獨立空間「白院子」,該空間真實存在。當對象進入該邏輯鏈的邏輯因子影響範圍,手持玫瑰花並進行單腳直立行為,即可進入白院子。
白院子空間中有*棟建築,8個房間,*條樓梯……
該空間最低存在時限為40小時,與外界時間流速比為*。
2044年據中都市a號研究所檢測,白院子至少有八個出口,其中已知一號出口設定在中都市**街*號**火鍋店廚房內,二號出口位置為中都市**小區8棟****室。
……】
短髮女人和鴨舌帽男孩:「……」
「不是,人都死了,保密度還這麼高?」
「未必是保密度高,可能是白院子沒有主動透露太多信息。」快速往下翻看,短髮女人道:「沒人想自己的邏輯鏈完整暴|露,他的信息已經比我全了。這個白院子的邏輯鏈有點奇怪啊,把人拉進自己的空間,然後只要跟著他做一樣的動作行為,就可以離開空間,從某個出口出去。唔,進入邏輯鏈和破開邏輯鏈的方法倒是寫了,可這破開邏輯鏈的方法寫得不夠清楚啊。沒說白院子會做什麼行為,也沒說該怎麼學他,是連表情語氣都要學,還是單純學個動作就行?」
鴨舌帽男孩點點頭:「而且就算單純地學動作,要學到多像,幅度角度也要一樣?」他抓著頭,「好煩,頭都大了。」
短髮女人將資料翻到最後一頁:「一共就這麼多了。不過研究所就沒發現一個問題么。」
「什麼?」
「白院子已經死了。」
「嗯?」
短髮女人無語地問:「他死了,那我們進入他的白院子空間,該怎麼出來?人都死了,還要我們學他,所以……」抬起頭,短髮女人:「是要我們也去死?更何況,他的邏輯鏈已經發生了暴動,這條邏輯鏈肯定和資料上的不完全一致了。」
「只能希望用戶死亡對邏輯鏈影響不大吧。」壓了壓帽子,男孩無奈道:「剛才地鐵那邊的監控查出來了,有兩個乘客進入地鐵站,但是沒出站,神秘失蹤了。」
「居然有兩個倒霉蛋?」
「老倒霉蛋了。希望他們還活著,也希望進入白院子的方式沒改變吧。」
***
混沌乾涸的黑色牢籠中,最後的光,也熄滅了。
眼鏡男的手機在一個小時前沒了電。現在距離他們進入白院子站,已經過去整整38個小時。
巨大的乾渴感、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張嘴叫囂,瘋狂索取水源。神經感知被無限放大,蕭矜予第一次聽到血液在身體里流淌的聲音。它沉悶而緩慢,每一滴厚重粘稠的血滾過纖細脆弱的血管,他的耳邊都會響起魔鬼尖細蠱惑的呢喃。
『水……』
『水的聲音……』
血,當然不是水。
不是。
喝了血只會死得更快。
黑髮青年頹廢無力地坐在站台邊緣,蕭矜予將臉龐埋進膝蓋,像死了一樣,沒有一點動靜。他的身後,白房子距離鐵軌只剩下不足半米的距離。眼鏡男緊緊貼著白房子躺著,他雙眼空洞地望著空中,嘴唇乾澀到雪白髮紫,裂開一道道口子。
良久。
「蕭矜予,我去房子後面了。」沙啞乾澀的聲音艱難地響起。
抬起頭,蕭矜予看向身旁的男人。
趙知新扶著白房子的牆壁,一步一步拖著自己沉重的身體往屋子後面走去。
屋子後面比鐵軌這一側多大約一米的距離,這意味著他還可以多活一個小時。
其實他可以走進地鐵,只要他不下車地鐵就不會開走,白房子也不會變大。但是不知為何,比起渴死在地鐵里,趙知新寧願死在這片黑暗裡。
死在這片嘲諷著他有多弱小無力的黑暗裡。
太可笑了。
今天早晨出門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死在每天都乘坐的地鐵里。為什麼是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眼眶濕了,趙知新哽咽起來。
「既然都是死……你願意賭一把嗎。」
蹣跚的腳步倏然停住,趙知新轉過身。
黑漆漆的站台上,蕭矜予站起了身。
遠處傳來轟隆巨響,微弱的燈光自地洞深處傳來,一列地鐵即將進站,給黑暗的世界帶來一點光輝。
白皙的臉龐早已因缺水毫無血色,嘴唇乾裂出好幾道溝壑般的口子。蕭矜予卻勾起唇角,慢慢笑了。嘴唇上的口子立刻破開流血,他卻早有預知地伸舌舔盡。薄唇揚起的同時,他用沾著鮮艷血色的舌尖輕輕舔了舔右側一顆尖細的虎牙。
「我想跳下去。」
趙知新睜大眼:「你瘋了?!」
趙知新不願意渴死還有個原因,是覺得渴死太漫長了,或許會比壓死更加折磨。但卧軌自殺……可能確實和壓死沒太大區別,但至少還能多活一個小時啊!
而且,怎麼會有人主動去死!
「我瘋了嗎?」蕭矜予笑了起來,「那我就瘋了吧,我可能早就瘋了。這隻鬼是跳下地鐵而死的,他不殺了我們,卻把我們困在這裡。是也想讓我們嘗嘗他死前受過的痛?」
黑暗中,俊秀漂亮的青年詭異地笑著:「既然後悔了,知道痛了,那為什麼還選擇自殺……廢物。」
「所以……」
「趙知新,賭一把嗎?我覺得,我們該跳下去。」
話音剛落,地鐵越來越近,呼嘯著即將進站。
白房子再次向前挪動十公分。
趙知新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瘋癲可怕的青年,他喉嚨乾澀,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並沒有看見,在瘋狂的外表下,蕭矜予神智無比清醒地盯著身旁這些艷麗絢爛的光點。他看見這些光點在地鐵即將進站的那一刻,決絕地沖向鐵軌。
下一刻,蕭矜予張開雙臂,他閉上眼,微笑著向後倒去。
「轟——」
地鐵進站,鋼鐵洪流瞬間淹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