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雪滿河山
建安元年(公元195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安邑太守府,大雪
「叫爹爹,叫爹爹!」
「啊,啊!」
「三叔,他牙還沒長出來,怎麼會叫爹爹呢?」
「哦,還是我家阿綉懂得多啊!」
「呵呵!」
聽了阿綉(董大哥的女兒,董亮的妹妹,今年五歲)的話,我不僅自嘲的一笑,一起坐在炕上的大哥,兩位大嫂還有昭姬、攣提若雲也都跟著笑了。自從到了河東后,一家人難得這麼團聚一下,這都是拜天所賜,如果不是這樣的漫天大雪,還必須得備戰。
「斗生,來姐姐抱!」阿喻(宋建的長女,名宋范,字雍容,今年十四歲。)看我抱著孩子笨手笨腳,就從我懷裡接了過去。
「將軍,將軍,您看誰回來了。」我正在和家人坐在炕上說笑,就見鮑初(上次因為生氣撤了他的職務,後來念在鮑母和鮑出面上重新任命他為主事,畢竟鮑出替我在千萬里之外的瀚海沙漠奔波,我卻收拾他兄長,無論如何心裡過意不去。鮑出的另一個哥哥鮑雅現在是大陽丞,兩個弟弟都是太守府比二百石的官員了,我算對得起鮑出一家了,也兌現了當年邀請他協助我時所說的承諾。而鳳姬的弟弟鳳琳現在則是聞喜丞,游楚是蒲坂丞。這一方面是看張既和裴綰的面子,另一方面也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興沖沖的帶著一股寒氣衝進來,不及行禮就高聲喊道。
「文清(皇甫酈),文才(鮑出),子英!哎呀,怎麼都不提前打個招呼啊,這個德容!」我一看,鮑出掀開門上的布簾,走進來的竟然是皇甫酈和鮑出,心裡一陣激動,趕緊手忙腳亂地從炕上爬了下來,大哥大嫂等一見也趕緊起身。
「呵呵,你可別錯怪德容,我們是從採桑津過的河。也沒讓孝懿(李義,蒲子長,採桑津位於蒲子縣境內)報告,倒是子英(永安長李奇)說要回安邑,就順路一起來了。」
皇甫酈也是十分激動,自從三年前槐里分手后,他扶父喪回了涼州,後來又去投奔韋端,我來當河東太守,兩人相隔幾千里,連通個音信都難。
我能有今天,雖然個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也有機緣的原因在裡面,但追究根本,最重要的還是因為當初皇甫嵩將軍的賞識和提拔,推薦我進了北軍。所以每每想起我都是十分感激,把皇甫嵩將軍當作恩主,一直把他的靈位在太守府供著。
加上又和皇甫酈、皇甫堅壽兄弟關係很好,皇甫酈還救過我的命,兩人的感情更是非同一般。對我而言,從私人感情上講,除了大哥大嫂王昌狗蛋等家人以外,就是和李應、高見、皇甫酈幾個兄弟最親了。因此我後來給孩子起的名字就是楊嵩,字應昌,以紀念皇甫嵩(字義真)、李應(字仲廉)、王昌三個故去的知己和親人。看到我和皇甫酈兩個久別重逢高興的樣子,鮑出和李奇也受到這個氣氛的影響,都很高興。
「文清、文才、子英,快點坐到炕上,你們這一路可辛苦了。」還是大哥反應的早,趕緊招呼三人上來。兩位嫂嫂和蔡琰等一見,屈身一福為禮,抱著孩子退了出去。
「哎,別急啊,還有一個人呢。」皇甫酈一笑。
「是嗎?你個文清,這大雪天的也不讓別人進來,快快有請。」我一聽就嗔怪皇甫酈,反正兩人關係非同一般,也不在乎這個。
「那裡啊,是他。」皇甫酈說完一指自己身後,一個穿著樸素,提著一個大包裹,一直一言不發的小夥子,我們一直都把當作皇甫酈的隨從了。我一聽,趕緊上去拉住他的手,熱情地說:
「哎呀,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君如何稱謂?」
「呵呵,說起來,你們還是親戚呢。他是龐雯的表弟龐?龐子異,可是孟達的小舅子呢。他是涼州從事、宣威(武威郡下面的一個縣)長,和我一起是韋使君的使者。」
「哦,是嗎?雲章可有娘家人了,孟達以後更慘了。」
「哈哈哈哈!」大家聽了我的玩笑話,包括龐?在內都是放聲大笑,我十分高興,一看龐?的性格也是那種十分爽朗的類型,我喜歡的就是這種豪爽的男子。
「來人,立即去請孟達和雲章,就在這裡設宴,我們好好喝一杯。」
「是,是!」
「文才,文清,你們真是辛苦了。前些天我們還說這麼大雪,你們可能明年才回來呢。」
「哎,路上是不好走,東繞西繞,還進入了上郡匈奴人的領地,又是交過路費,又是夜間偷過,象作賊一樣,把人累慘了。」
「文清辛苦,來,我敬你們一杯,你們確實不容易。」我聽了皇甫酈的話,心裡也自明白這一路的艱難,從炕桌上端起酒杯就給他們敬酒。
「哎,這酒不錯啊。」龐?喝了一口后,又仔細品了品,不由出聲讚揚。
「呵呵,子異一看就是方家,這就是河東有名的桑落酒,十分難得,總共也沒有幾壇,是我專門為令明的婚禮準備的。不是今天貴客臨門,等閑可是喝不到的。」
「令明?你說的是白馬龐德吧?他不是馬騰的親信大將嘛?」
「呵呵,現在卻是裴家的女婿,我們河東的揚武校尉了。」
「哎呀呀,子云,你小子可以啊。這樣的西涼猛將你都弄到手了,自罰一杯。」皇甫酈說完親熱的捶了我一下。
聽了皇甫酈的話,看了他的舉動,龐?稍微有點驚訝,不過大哥、李奇等在灞橋、槐里見慣了我和皇甫酈、李應之間打打鬧鬧、互相打趣,都不在意。聽了皇甫酈的話,我也十分自得,端起酒杯就一飲而盡。心裡說,你以為容易啊,為了弄到龐德,費了多少心思,光這桑落酒就沒讓龐德少喝。大哥他們還費盡心思的為他說媒,可惜沒有把馬岱留下,他是一個孝子,老娘在長安,雖然感激我們的優待之情,但最後還是沒有留下。
「嗯,文才,你過去拜見一下母親吧,快半年了,老人家日夜惦記你。先公后私,你這也算報到了,趕緊過去吧,我就不留你喝酒了。」我高興之餘看見鮑出神不守舍的樣子,趕緊把鮑出往外攆,鮑出和我待的時間久,也不客氣,端起酒杯敬了個滿堂紅,就趕緊出去了。
「子異,子異!」鮑出出去沒多久,就聽見一個大嗓門從外面的風雪聲中傳了進來,我和大哥、李奇等都是相視一笑,這是龐雯的標誌,其他人學都學不來。話音未落,就見龐雯一手掀起布帘子進來了,龐?也趕緊從炕上跳了下去。
姐弟兩個都是十分激動,他們都有十幾年二十年沒有見面了,只是依稀記得對方小時的樣子。兩人拉著手,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你一句我一句的問,準確的說主要是龐雯連珠箭一樣的在發問,問姑母,問姑夫,問龐?的情況。高見隨後進來,也不說話,我們點頭為禮后,就站在一面看這一對久別重逢的姐弟。
良久,龐雯才收了眼淚,我就笑著招呼道:
「雲章,看你激動的。還是一起坐炕上好好敘敘吧。就讓子異住你家裡,你們姐弟倆以後可以天天見面了。」
「哎!」
龐雯是個大方的女子,也不會說象千金小姐一樣,不敢和其他男子一起坐炕上,偏腿就上來了。北方冬天本來就是這樣,來了客人都是一起坐到炕上吃飯說話,在地上還不把人凍死了。
「這是你姐夫高見,也是涼州人。」龐雯抹了一下眼淚,恢復了一下感情,就給龐?和高見互相介紹。高見和龐?兩人拉手見過。
「姐,我聽文才說,你和姐夫生了個小孩,我那小侄兒叫什麼名字?母親還專門讓我帶了小孩的衣服過來,都是她親手做的。」
「我自小受姑母疼愛,現在還讓她惦記,真是。。。!」龐雯一看龐?從包裹裡面拿出各種各樣小孩子的衣服和玩具,裡面還有一個用真虎皮做的小老虎,眼淚又嘩嘩的留下來,撫摸著這些東西,激動不已。
「子異,孩子是叫高昌,小字慶雲。是我和你姐一起取的。」
「哦,取得挺好的啊。」聽了高見的話,龐?輕輕點點頭。
「是嗎?我也不懂,既然我家子異說好,那必定是好的。」龐雯漸漸也收了眼淚。
「將軍,您看,就顧著敘舊了,把正事給擔擱了。」龐?定定心神,轉頭對著一直含笑不語的我笑道。
「不妨事,反正時間長著呢。」
「使君和西涼父老所託付的重責,如何敢輕忽。自從八月底接到將軍的檄文,使君就召集酒泉、敦煌兩郡的文武,商討東進討逆的事宜,並且派出人員到各郡去號召豪強起事,徵集人馬,西涼豪傑群起響應。徵集了五千騎兵后,就從表氏東進,現在已經佔領張掖、武威兩郡,為了作戰方便,韋使君駐節之地也從酒泉東移到武威的姑臧。我們回來的晚,是因為文才也跟著大軍一起東進,並且和楊豐一起率領一千五百騎兵作為大軍的先鋒。」
「楊豐?就是楊阿若吧?」
「是他。他聽了文才說了您的情況,本來也想過來河東看看您的,但他是使君麾下的重要戰將,沒法脫身。他托我們給您送了一匹駿馬作為禮物,說希望以後能夠相見。」
「呵呵,肯定會的,我這個假楊阿若,可比不上他啊。」我聽了龐?的話,感到一陣溫馨,「殘城殿後楊阿若,破陣衝突徐公明」,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我那時還只是李?麾下的一個別部司馬呢。
「嗯,韋使君有什麼交待嘛?」
「使君說,剛佔領武威、張掖兩郡,需要鞏固恢復一下,希望明年八月秋收后,兩軍東西對攻,在長安會師。」
聽了龐?的話,我收了笑容,也不答應。剛才敘舊是一回事,但是現在談的這個軍國大事可不能受那個影響。韋端這個計劃未免忒心急了一些。涼州九郡裡面,人口比較多的是漢陽、金城、隴西幾個郡,酒泉、敦煌接近西域,那裡漢人人口很稀少的。
韋使君的人馬能夠順利佔領張掖、武威,一則那裡本來就沒有多少韓遂的勢力,而且韓遂的主力部隊都在關中和我們對抗,二則韋端又是涼州牧之尊,佔領相對容易一點。但要說很半年之內佔領金城、隴西、漢陽、安定、北地這些韓遂、馬騰的老巢,恐怕很難。思索良久我問道:
「韋使君認為佔領金城、隴西、安定、北地、漢陽等郡需要多長時間?」
「使君的意思是直接沿著安定郡進入右扶風,與將軍聯合消滅韓遂、馬騰主力后,再回頭收拾涼州,想來首惡已誅,其餘可以傳檄而定。」
「哎,用兵打仗的事情容不得大意。兵法云:非正無以致遠,非奇無以制勝。戰略上必須穩紮穩打才行,那種遠程奔襲的方法在戰略上是十分危險的,千里襲敵,必蹶上將軍,況且這何止千里?中間那麼多土豪都是韓遂的勢力,加上割據隴西的河首平漢王,一旦他們斷了後路,那可就很容易陷入進退失據的境地啊,而我們又鞭長莫及,難以援手。
我的意見是:誅殺韓遂、馬騰二賊,乃是一項重大的事業,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必為敵所乘。涼州和河東目前主要是在戰略上進行配合、東西呼應,使得韓遂不能集中力量於一個方向。為今之計,使君應該以武威為基地,利用兩三年的時間逐漸恢復涼州九郡才是正道。金城、漢陽、安定是韓遂的老巢,只要使君佔領了這幾個郡,韓遂兵馬必定軍心大亂。」
「將軍所言甚是。伯陽(楊豐的字)、伯儉(閻溫字,天水西城人)還有文清與他哥哥、姐夫(射雄,扶風人,皇甫嵩的女婿。)等也都是這麼勸使君的,不過使君急於殺賊討逆,所以想立即東進,如果不是我們勸說,使君恐怕現在都想帶領兵馬進攻安定郡呢。既然將軍也如此說,我回去一定會把將軍的意思轉達到的。」
「嗯,那樣就好。夫子云:欲速則不達,討逆復仇乃是大事,萬萬不可心急。」
「是,將軍說的是。」聽了我的話,龐?越來越恭謹。一時間倒弄得大家都不說話了,反正意思已經說到了。我也趕緊換了臉色,大呼敬酒,不過心思卻已經飛到了幾千里之外的武威,可不知道韋端現在在謀划些什麼了。
建安二年(公元196年)正月四日,安邑,大雪
安邑城南部的一座府邸裡面,人來人往,張燈結綵,漫天的大雪也折不住人人臉上的喜氣。在府邸中央的大堂上,一對新人正在拜堂。
「夫妻對拜,夫妻對拜!」
「哎呀,令明,頭再低一點,再低一點,哈哈哈哈!」
楊干、苻鍵、李奇等年輕人都在旁邊起鬨,把個威武的龐德弄得滿臉通紅。不過婚禮上玩鬧,自古以來都不禁止的,只要不太離譜,反而可以增加喜慶氣氛。
我和衛覬、裴徽、皇甫酈等笑吟吟的站在旁邊看著龐德、裴敏在拜天地,拜父母,龐德父母早亡,此次拜的是裴徽、裴綰、裴潛的母親以及裴敏的父母親,也就是龐德的岳父岳母。看到龐德漲的通紅的臉,我就想起了徐晃,公明當年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看到他們個個喜締良緣,我心裡特別高興,所謂英雄美人,就是這樣了吧。
本來裴家的人是一定要堅持春節先訂婚,一年後再結婚,但鑒於河東軍事形勢緊張,今年開春可能就要開始新的作戰。最後也說服了裴徽和裴老夫人,把婚禮提前舉行了,否則打起仗來,說知道什麼時候有空啊,亂世兒女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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