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舊時公卿

第三十五節 舊時公卿

建安五年(公元199年)十一月八日,長安北宮

楊飛從畫堂走出來,迎著霧蒙蒙的太陽伸伸臂膀,又是一夜未眠。

旁邊侍衛的朱穆把一件大氅披到他的身上,發牢騷道:

「主公也太勞苦自己了。」

楊飛聞言一笑,沒有回答,只是在侍從們端來的銅盆中細細洗了一下臉。

「主公又是一夜沒睡?」

「是啊!」

聽了近衛統領楊乾的問話,朱穆、袁弘兩個班直宿衛的近衛隊史一--綠@色#小¥說&網--點頭。楊干是楊飛的親信,也素來知道他待人隨和,就道:

「主公,您也真是?這樣辛苦就不說了,大家請您住到未央宮,您也不去。那邊地方比北宮寬敞的多,也舒服的多!」

「混帳,這裡不是北宮,這裡是軍府,以後不許胡說!」

楊飛聞言,睜開眼睛呵斥,語氣卻不是很兇。楊干聞言吐吐舌頭。楊飛雖然遷入北宮后,命令將北宮的名稱改為軍府,但是時間不長,大家還是改不過口,或許故意如此也未可知。

「您把明光宮、桂宮、長樂宮那些都賞給大家住,你卻住在這麼個小地方,我們都為您抱不平。」

侍女已經收拾完了,楊飛端過她們呈上的茶水,仰脖子喝了,漱漱口又吐了出來,一邊把杯子遞給侍女,一邊回頭訓斥楊干。

「沒有文武群臣的努力,那能打下四州之地?大家隨我出生入死,住的好一點是完全應該的嘛!再說那些宮室佔了長安城面積的四分之三,白白放在那裡純屬浪費,還是賞給群臣居住比較有用。」

「可您是主公,理應比大家住的都好才是。我聽宮裡的老僕講,這裡以前是敬神奉鬼、鎮壓邪僻的地方,不吉利!」

楊飛自己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和佩劍,對楊干眾人道:

「不要聽他們胡說,軍府中的壽宮以前是敬奉神君的,什麼奉鬼呀?而裡面的太子宮則是太子居住的所在,孝成皇帝就是在那出生的,怎麼會不吉利?這個地方,剛好處於長安中央,前面對著武庫,不論是處理事務,還是調集軍馬,都很方便,比什麼明光宮、長樂宮、未央宮強多了。再說,那些地方太大,我一個人用的著住那麼大的地方嘛?人生在世,食不過求一飽,住只要能避寒暑遮風雨就好了,何必一定要錦衣玉食、華殿高樓,為了滿足一人的私慾來荼毒百姓呢?」

楊飛拉拉雜雜說了一大段,楊乾等親信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北宮南北狹長,在長安幾大宮室中,雖然算是最小的,但住下九百守備兵馬、六百近衛兵馬以及軍府的五百僕役,就是加上秘書部,也是綽綽有餘。他們固然是為楊飛抱不平,同時也都希望楊飛住進未央宮、長樂宮、明光宮、桂宮那些寬闊豪華的宮殿,自己也能住的好點。

這時一個婢女過來,跪倒在地稟報道:

「請主君用早膳!」

「嗯!!?」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以後一定注意!」

楊飛看了一眼不斷磕頭的婢女,揮手讓她起身,暗自嘆了口氣。身邊這些人,不論是文武大臣還是侍從侍衛奴婢,自從遷到長安,個個都把楊飛當帝王一樣看待,加上宮室原有老太監、老宮女的熏染,大家說話中不自覺就冒出一些皇帝御用的詞語,即使楊飛嚴厲禁止,也難以根除。畢竟佔領如許地方,又佔領了西京,住進了只有皇帝才能居住的宮殿,不論是誰,心中沒有一點想法是不可能的。

在軍中的時候,楊飛都是和近衛近臣們一起吃飯,到了軍府,就沒有再這樣了。雖然楊飛沒有正式建號稱帝,但是地位崇高,再要象以前那樣邊吃飯邊聊天卻是不能了。

他還沒扒幾口飯,就進來一個近衛,躬身稟報道:

「主公,鍾總理、治部總管裴大人、民部總管衛大人、法部總管高大人、禮部總管仲長大人、工部總管常大人,求見!」

楊飛聞言不悅地放下筷子,心道:他娘的還讓不讓人活了,今天可是休沐日唉,老子昨晚加了一夜的班,處理完積壓的公事,就指望白天睡覺呢!雖然如此,他還是臉色平靜地對沉聲命令道:

「請他們到政事堂(以前的壽宮正殿,壽宮是秘書監的辦事地點)等候,我隨後過來。」

近衛看看楊飛食案上的飯食,暗自咽口唾沫,回到:

「幾位大人說沒有什麼政務要請示,是一些私事!」

什麼私事值得這麼多高官一起出動啊?楊飛皺皺眉,便道:

「那讓他們到甲觀等候吧!」

甲觀是楊飛日常讀書、批閱公文、接見臣下的地方,距離他住的畫堂比較近。近衛看楊飛臉色不悅,不敢再多嘴,躬身離開。楊飛則繼續吃飯,同時琢磨這些人跑過來,到底要幹嗎?

吃完飯漱完口,楊飛又四處晃蕩了一下,看看守備軍士和近衛的早操,逗了逗四個兒女,轉悠了半個多時辰,方才踢踏踢踏,在楊乾等近衛簇擁下,前往甲觀。鍾繇等人已經恭候多時,見到楊飛進來,一起從席子上起身,躬身迎接,楊飛則揮揮手,直接到上座跪坐下,其餘諸人也紛紛落座。

楊飛討厭皇宮大殿中那種皇帝高高在上、俯視芸芸眾生的做法,這樣無形中會把自己置於孤家寡人的地位,所以特意選擇北宮這個不太正式的地方,又命令把他在政事堂和甲觀的座位減低,即使如此,他現在的座位還是比下面高出七尺,看其他人時必須稍微低下頭,一點都沒有平等商議的感覺。

「諸君,有什麼事情啊?」

聽了楊飛的問話,大家互相看看,都不言語,最後還是年齡最大,性格最為耿直的仲長統蒼聲道:

「請主公留意長信院(即長樂宮中的長信宮,楊飛將未央宮、北宮以外的諸宮全部賞賜給群臣居住和作為衙署后,名稱全部改為院,以守臣下之禮。長信院居住的是留下的朝廷舊臣。)諸君。」

楊飛聞言皺眉道:

「他們生活那裡不便嗎?還是有人對他們無禮?」

衛覬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看見楊飛姍姍來遲,就知道他心中不高興,現在看到仲長統說話這麼直接,楊飛顏色不善,趕緊轉圜道:

「主公多慮了!王君等對於主公的照顧非常感激,只是,他們生受主公恩德,頗想出仕為朝廷出力。」

哦,楊飛明白了,這算說到點子上了。

當年孝獻皇帝出奔的時候,司徒趙溫、太尉周忠等一大批公卿隨駕,在華陰被馬超的兵馬全部俘獲,有些人被馬超拷打喪命,活下來的則強行被韓遂任命為西秦朝廷的公卿,用來裝飾門面。不過幾年,蒲儼指揮兵馬攻破長安,又俘虜了這些公卿,好在楊飛有命,倒也沒有難為他們,但也沒好過多少,同樣被軍士嚴加看管,畢竟這些人都是西秦偽官,論律為叛逆,當誅滅九族,不殺他們已是恩德了。年初雍、涼局勢基本穩定后,楊飛在鍾繇等的促請下,對他們進行了處理,基本上是隨個人心愿,任自去留,算是非常寬大了。

司徒趙溫、司隸校尉管?、廷尉宣?等十幾人選擇前往奉天,侍奉新天子,還有些人經過這許多磨難,對於仕途早已心灰意冷,收拾行囊返回故鄉,還有太常王絳、屯騎校尉姜宣、少府田芬、大司農張義等人,因為各種原因留了下來,被楊飛安置在長信院居住。留下的前京兆尹蓋勛等久歷變故,早已失去參與政治的熱心,只想託庇於楊飛,安度餘生,但有些人則看好楊飛這個新崛起的勢力,想繼續發揮餘熱,建功立業,經常託人給楊飛說情想復出。

不過他們這些人以前都是朝廷的公卿,楊飛現在的職務也只不過和他們相若,卻如何任用?再說楊飛對這些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既不能拯救社稷於危難之際,又不能挺身於鋒刃之端的偽君子,半點好感都欠奉,一直沒有答覆,不想今天他們又託人促請,還串連了這麼一大堆名士。楊飛想到這裡,心中十分不快,不過臉上也沒有帶出來,不冷不熱地回答道:

「那好啊,哪幾位?我立即派人送他們到奉天去!」

一聽這話,大家都不說話,互相不斷交換眼神。自孫策攻入合肥后,袁紹也趁機兵出青州,奪取兗州的意圖十分明顯,曹操集團八面受敵,情況岌岌可危,誰還願意過去送死,再讓人俘虜一次?反觀楊飛,雖然官職不過是鎮軍大將軍,名位不顯,卻是天下諸侯中地域最為廣闊的,兵馬也十分強盛。就目前而言,不論形勢還是發展勢頭都要好過曹操。兩相對比,當然願意投奔在楊飛麾下,以後作新朝的開國功臣了。

不過名士向來以名節相標榜,雖然這些道理大家心知肚明,但卻怎麼好宣之於口。讀書人嘛,都愛面子,雖然內心十分想出仕,卻希望別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敦請自己,就象楊飛極力邀請裴徽、仲長統那樣,既遂了心愿,又留下一段佳話。

不過,這些人只看到楊飛當年為了讓裴徽、仲長統等名士出來協助自己,幾次甚至十幾次上門力邀的故事,卻根本沒有想到當年和現在的形勢已經根本不同了。當年楊飛連河東都沒有完全掌握,內有強豪白波匈奴作亂,外有群雄窺伺,隨時都有覆滅的危險,身邊人才零落,但凡有點才具名望的人,都要想方設法弄到手加以重用。

而現在,經過六年的艱苦奮鬥,他已經佔有四州之地,成為當今天下實力最為雄厚的諸侯之一,不僅佔有形勝之地,更握有三萬鐵騎,可謂按劍四顧,群雄悚然,一舉一動都可以影響天下走勢。四方慕名前來投奔的豪傑英俊如同過江之鯽,加上又有經濟學堂、講武學堂、工程學堂培養人才,人才之盛,遠非當年可比,楊飛現在的問題不是招納人才,而是如何處理使用過剩人才的問題。這樣的情況下,王絳、姜宣、田芬、張義等舊公卿還指望楊飛去搞什麼禮賢下士、三顧茅廬,簡直是痴人做夢。

看看大家礙於場合禮節不便於交頭接耳,卻紛紛交換眼色,楊飛心中冷笑數聲,坐在上面也不急,端起茶盞緩緩啜飲。這樣沉默下去不是個事,最後還是鍾繇起身道:

「王君等久在朝班,熟知朝廷禮儀律法與典故,都是可用之才,臣等恭請主公稍加留意!」

「請主公留意!」

其他人也一起起身附和,楊飛朗聲道:

「我當然知道王君等都有攜泰山而超北海的大才,可惜咱們這裡池水太淺,難以讓這些蛟龍騰越。再說,如果真心要為朝廷出力,何必一定要在軍府?」

在座諸人都不是笨人,楊飛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說純屬多餘,紛紛躬身告辭。因為顏面被駁回,個個臉色都很不悅,特別是老名士仲長統,更是臉色鐵青,衛覬擔心他犟脾氣當場發作,惹惱了楊飛,趕緊把他擁出去。楊飛現在局面擴大,人才鼎盛,對於部下,特別是名士的錯誤和無禮不再象以前那麼容忍了,經常敲打。最近謠傳楊飛又要對世家大族進行打擊,把太原王家的女婿果毅中郎將李奇調走就是一個信號。作為和世家大族的利益緊密相關的名士,當然也是被打擊的對象,這時頂撞楊飛,不是自己往槍頭刀口上撞嘛?

「鍾君,請留步!」

聽了楊飛的話,已經走到門口的鐘繇只好停下腳步,恭敬地等候。雖然私下裡,有親信過火地把他比作總攝大權的霍光,但鍾繇可沒有自大到不知道面前這個男子是什麼人。他知道,雖然楊飛經常在外征戰,很少在軍府待,卻牢牢地掌握著軍府上下的大權,特別是軍權。田芬等以為名士控制著政務院的所有六部,就可以怎麼樣,實在是幼稚的很。沒有兵馬你能幹什麼?州郡長吏都是楊飛親信,你光掌握政務院有什麼用?更何況,你知道政務院各部官吏中,多少人是楊飛安插的。

楊飛從上座緩步走下,感慨道:

「高處不勝寒哪!」

鍾繇不知道他這句話什麼意思,不敢隨便介面,只是跟在他後面從甲觀中出來,這時太陽已經驅散霧氣,照耀在軍府的黃色琉璃瓦上,北宮衛尉的瓦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甲觀的瓦當下守備軍士身著黑色盔甲,目不斜視,站的筆直。五十名侍衛的近衛則在內側拱衛,雖然只看見大部分人的背影,但卻可感覺到甲胄下躍動的殺氣和活力。看到這些雄壯的健兒,楊飛鬱悶的神情一掃而空,鍾繇則倍感壓抑。每次看到楊軍軍士,他都有這種感覺。

「韋康開設白鹿書院,造謠惑眾,蠱惑人心,我五月份就下令封閉,為什麼遲到九月才執行?」

楊飛冷冷地盯著鍾繇的眼睛,鍾繇搞不清他為什麼突然翻這箇舊帳。為這個事情他已經受到督察院多次彈劾,因此親自給楊飛寫奏章請罪了。雖然如此,他自問在這個事情上沒有什麼私心,定了定心神,斟酌了一下語句,緩緩道:

「私人開設書院是法典所提倡鼓勵的,韋康此舉並不違法。雖然如此,臣接到主公的命令,還是和皇甫君立即執行。不過考慮到韋氏乃是京兆望族,韋端更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擔心操之過急,激起民變,影響主公的大事,所以決心緩緩圖之,曉之以情理,讓韋端勸說自己的兒子關閉書院。經過臣多次勸說,韋端終於答應。臣自問,這件事上雖然執行主公指令有些遲緩,但辦的還比較穩妥。」

鍾繇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不光旁邊的楊乾等近衛,就是楊飛心中也是暗自點頭,暗贊鍾繇不愧老於政務,明於律法,嫻於詞令。雖然如此,他還是申飭道:

「君所言雖然有理,但畢竟有怠命之嫌,如果下屬人人都以各種借口拖延執行政令軍令,甚至拒不執行,那軍府威嚴何在?以後還怎麼如臂使指的指揮官吏和軍隊?君身為政務院總理,總理軍府政務,按照自己的意思隨意處理我下達的命,那是給屬下帶了一個不好的頭,影響極壞,雖有便宜不能補其過。」

「臣知罪!」

鍾繇聞言,只好跪倒謝罪。楊飛也不令起,皺眉又繼續道:

「法典已有明令:違背、偽造命、令者死,遲誤、乖謬者下獄。你說,按照你的做法,應當怎麼處置?」

鍾繇取下大冠,頓首道:

「臣知罪,將自造督察院護官部,請依律論處。」

「甚好,君能以身作則,如此方不愧三院十四部之首。」

說到這裡,楊飛方才臉色稍微和緩,滿意地點點頭,鍾繇又叩了幾個頭,狼狽地從地上爬起,蹣跚地向外而去,帽子也忘了戴,整個人似乎老了許多。雖然楊飛敲山震虎,沒有發生自己身上,但看到顯赫一時的鐘總理,三下兩下,被楊飛整治成這樣,楊乾等在旁邊也是噤若寒蟬,心中惴惴然。

楊飛冷冷看著鍾繇消逝在視野中,方才負手向畫堂而去,一路楊干再也沒敢多說一句廢話,他現在深切地感受到什麼叫伴君如伴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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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雲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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