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前朝舊夢（宏業篇六）
陛下真是腦子有問題了不成？
好一會，上官宏業的聲音才在頭頂響起：「是我失言，但明蘭若，你選擇幫他，還是幫我。」
明蘭若勉力抬手按住他的胸口，強行抬起臉看他，目光清冷：「陛下，我縱是呂雉，有她之狠毒，您也該記得，呂后從未對自家人狠毒過，才有諸呂之亂，小舅舅如果是諸呂，又怎麼會扶持您登基？」
她這一抬眼，卻見上官宏業一雙銳眸泛紅，正複雜深沉地看著她，甚至帶著……近乎恨意。
「陛下……」明蘭若愣了，她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上官宏業，卻還是把話說完：「千歲爺能為了我扶持陛下登基，陛下為何不能為了我讓他安生榮退……」
上官宏業抬手輕撫過她簪著華麗簪花與鳳簪的發間，輕聲道：「明蘭若，我最喜歡你這滿頭冰冷的珠玉，眼角胭脂，艷奪三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說起她的頭飾，但明蘭若不得不道：「多謝陛下賞賜，但這些東西太奢靡了，宮亂初定，需要銀子去安撫百姓，休養生息，陛下……」
最近他總是賜給她許多華麗的珠寶、衣裙，將她打扮得越華麗，他越喜歡。
「夠了！」上官宏業忽然冷冷地打斷了她。
在她怔愣的目光下，他閉上眼，低笑了一聲：「我說過了，你我私下間相處，不要叫我陛下，你總是不聽啊……也對，你總是這般倔強，對誰都是！」
說著，他忽然起身將她一把扛上肩膀，轉身就朝著御花園別院間去了，一眾宮人都小心地退開。
「上官宏業……」
……
兩個時辰后，明蘭若換了一身衣衫倦怠地坐在別館樓台間，女官們捧來一桌飯菜點心。
「這是陛下賜的，娘娘慢用。」
她靠在軟榻上，臉色愈發地蒼白，懨懨地擺手：「都拿下去。」
景明有些擔心，遣退了女官，端了粥來：「大小姐，你身體不好，這般折騰，不能不吃東西，再過三日就是加封皇后的儀式了。」
明蘭若沉默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粥，淡淡地問：「景明，陛下有些奇怪，你可曾發現了。」
景明想了想：「陛下對大小姐比以前要更好得多。」
以前的秦王殿下，雖然對大小姐也是哄著的，可卻能看得出只是因為大小姐有用。
大小姐也未必不知道。
現在的殿下對大小姐，態度不如從前溫存哄誘，卻更真實，像對真正鍾情的女子。
「你說，千歲爺要了小希，他是不是真打算扶小希上位。」明蘭若忽然問。
景明一愣：「這……」
這不是她的腦子能想得清楚的事兒。
明蘭若倦怠地閉上眼，靠著軟榻：「景明，我有點累。」
她那位小舅舅，絕對不是軟柿子。
這些天，她前思後想，他對她的容忍遠遠超過尋常應有的度。
縱不想承認，也能明白蒼喬要走了小希，怕不光是因為他是「舅公」的緣故。
如果蒼喬真的另有打算，她這個『呂雉』又應怎麼辦？
他是『劉邦的韓信』，還是呂后的『諸呂』？
「您這段時日總是容易累，我去叫輦來送您回殿。」景明立刻道。
八人抬的軟輦停在了別院前，女官們小心地伺候明蘭若上輦。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哼，還是這副狐媚樣子，大白天里就引誘陛下，竟也好意思佔據國母之位。」
明蘭若身形微停，轉眼看去，正對上周長樂一臉不忿怨恨地領著人站在不遠處。
她眼神瞬間有些恍惚：「周長……樂……你還活著？」
「呵呵，我為什麼不能活著，怎麼，我一個秦王妃只能當貴妃，現在你還想我去死不成？」周長樂瞧見明蘭若領口邊的紅痕，嫉恨得眼都要出血。
明蘭若身形微晃，揉著太陽穴，閉上眼：「走吧。」
她原本就不舒服，尤其是此刻看見周長樂，愈發覺得眩暈不適，彷彿有什麼不太對。
周長樂只能看著明蘭若的輦浩浩蕩蕩地遠去，恨恨地跺腳，咬牙切齒：「賤人！」
「貴妃娘娘，您看著吧，陛下容不得九千歲，有朝一日，沒了靠山，她囂張不起來，后位遲早是您的。」身邊的嬤嬤小聲勸。
周長樂冷哼一聲，領著人遠去。
明蘭若回到殿內，便沉沉睡去，夢中又有夢，想醒來卻又醒不來。
一覺渾渾噩噩醒來，卻見著身邊坐了一道肅穆清冷的人影。
她愣了片刻，一時間分不清楚夢中還是現實：「阿喬……」
她頓了頓，勉強撐著自己坐起來：「千歲爺……你怎麼在這裡？」
他是怎麼進來的，沒有通傳。
蒼喬穿著一身黑色錦緞常服，長發隨意用髮帶半束在腦後，淡淡地道：「這宮裡，本座哪裡去不得？這宮裡的總領太監都得喚本座一聲乾爹。」
明蘭若看著他，忽然輕聲道：「蒼喬，你是來接小希走的吧？」
蒼喬沒什麼表情地道：「嗯，你睡得太久，人，本座先帶走了。」
明蘭若定定看著他，問：「小舅舅，你可是想扶小希做太子？」
蒼喬抬起眼，幽暗莫測的眸子里閃過異樣的光，忽然輕笑了起來：「明蘭若，你的願望，本座已經幫你實現了，這是最後一次，但本座曾經應承過長姐的事，卻還沒做到，我這個人要麼不答應，要麼答應的就會做到。」
明蘭若一怔，忽然垂眸：「我娘親要你做什麼，你是不會告訴我的吧？」
蒼喬頓了頓，起身，涼薄淡漠地道：「從今往後，本座與你之間，再無關係，生死無尤，你若從此深居後宮，不再干政，或許還能活到看著小希長大的那一天。」
說罷，他轉身向門外走去。
看著他孤冷決絕的背影，明蘭若閉上眼，許久，才輕輕嘆了一聲：「小舅舅，你該……早點對我這般決絕才是。」
飄飄蕩蕩的長紗幔掩了蒼喬的身影，他略頓腳步，隨後，如幽魂一般消失。
封后大典的前三天，明蘭若一日睡得比一日久，景明喚了御醫來看，卻沒有什麼效果。
御醫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大約是被太子囚禁時傷了根本，要慢慢地調養。
上官宏業日日來陪伴，但以往他來的時候，明蘭若就能清醒些，可最近也睡得時日漸長，日漸虛弱。
宮裡的人都知道因為蘭華夫人身體抱恙，陛下心情非常差。
明蘭若偶爾醒來，便見他高大的身影坐在身邊。
月光落在他冷冽又鋒利的眉目間，顯出一種少見的蒼白漠然來。
全不似平日里的爽愜，笑罵傲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