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機緣
這一天,最崩潰的其實還是封家守門弟子。
他們先是被天宿上仙找上了門,開口就是一句「除禍」,然後果真給他們除得乾乾凈,走了;
接著他們見到了靈王——那位把玩著面具、提著鏤花銀劍的人落在封家府外的一棵高樹上,掃量著沒有任何邪氣殘餘的偌大仙門,給他們留了一句「節哀」,也走了。
然後不出半刻,門外又有了動靜。
守門弟子出去一看……
又是天宿。
又是靈王。
要不是礙於天然的畏懼和威壓壓制,他們真的想問一句:「兩位神仙能不能換一家人折磨……」
但他們最終還是沒膽子說,只衝那兩位來人深深作了個大揖。結果身子還沒直起來,就聽見那兩位沉聲說一句:「已經有人來過了?」
「……」
總之,封家弟子們抬頭的時候,臉是真的快要綳不住了。
好在這兩位沒有折磨他們太久,只掃了一眼便是瞭然的模樣,面色一沉又離開了。
最後離開的這兩位,就是蕭復暄和烏行雪。
封家的一切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唯一殘留的是天宿上仙的劍意。天宿輕易不會這樣掃蕩某個仙門,如今這麼做,只能是奉了天詔。
兩人的靈識化身落在夢都城外,一黑一白落在山道上。
蕭復暄抬手撩了一抹風在指尖捻了捻,嗅了一下,判斷著亂線那位靈王和天宿的蹤跡:「也走了這條道,一前一後,往北去了。」
「那這錯過還真是剛巧,但凡快一步或慢一步都能兩廂撞上。」烏行雪原本還蹙著眉,說到最後簡直想笑了。但那笑意轉瞬就淡了下去,沉聲道:「這意圖簡直再明顯不過,封家一清,這條亂線的起始就被抹了。」
而起始消失,這條線的存在就變得曖昧不清了——沒有誰會願意承認自己只是一道投影,人人都覺得自己所處皆是真實。
只要沒有確之鑿鑿的佐證,誰都可以指著這條亂線說「這就是現世」。
烏行雪抬眸朝九霄之上望了一眼,那裡有現世已然不在的仙都和靈台。
當年他以為天道默許亂線橫生,是因為要這世間終有禍患,由此才會香火連年、靈台長存。
如今卻猛然發現,那或許只是天道靈台永恆保留的一道後路而已。
只要還有一道亂線在,哪怕現世仙都崩毀、靈台覆滅也無甚要緊。
因為只要將亂線慢慢變為「現世」,再讓靈王將現世當做亂線斬了,就又是一番安和太平了。
「我先前就覺得十分奇怪。」烏行雪輕聲道,「剛從蒼琅北域里出來,看到那些人間城鎮的時候尤其如此。我心想,既然仙都崩毀、靈台不再,那些神仙都已經歿了,為何人間所立的神像還帶著靈呢?」
「那些神像帶著靈,所以百姓供奉的香火依然旺盛不息。可那些香火又是供給誰的?」
都說善惡依存,有福便要有禍,有仙便要有魔。這是天道所謂的衡常。
可二十五年前,仙都崩毀,靈氣沖往照夜城時,為何那些集聚的邪魔沒有一併身殉,反而全都活了下來?
在這二十五年裡,邪魔一日比一日猖狂無度,人間仙門明顯無法與之抗衡,主城越來越小,活人越來越少。整個人間陰雲慘慘、渾渾噩噩,再沒有見過艷陽晴天。這又怎麼能叫善惡依存的衡常?
「我一度覺得這人間太奇怪了,全無道理。如今再看——」烏行雪語氣帶著嘲弄,「原來道理在這呢。」
這裡有一條將要變成「現世」的亂線,這條亂線上有清晰完整的仙都。
現世的神像依然帶靈,是因為亂線上的眾仙都在。
現世百姓們香火不斷,那些香火也統統供往了這邊。
所以現世的邪魔並沒有在二十五年前一併身殉,反而在這二十五年裡遠遠壓過了人間仙門。那是因為它們所要「平衡」的,不僅是現世仙門,還有這條亂線上的靈台。
「可是憑什麼。」烏行雪收了嗤嘲笑意,他轉眸看向蕭復暄,道:「憑什麼它說該生便是生,該死便是死,它說要善惡依存,結果屍骸遍野。它不想消亡,就揮揮手換個人間?」
蕭復暄看著他滿是懨色的眼睛,偏頭過來親了親他的眼尾,低聲道:「那就換它消亡。」
「靈台仙都能覆滅一次,就能覆滅第二次。」
烏行雪心尖一跳。
他忽然想起,這條亂線雖因封家而起,卻還有另一個更為隱晦的源頭,花信。哪怕除了花信,也還有其他因果蹊蹺。
只要引得這條亂線上的靈王心生疑竇,就總有辦法。
***
在去往北邊的路上,靈王忽然被風沙迷了眼,偏頭眨了一下。
再睜眼時,他只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臉測擦過,不注意就會當成被風卷過的碎葉。但他抬了一下手,長直的兩指間便夾了一封符書。
先前他剛從仙都下來時,接到過兩封這樣的符書。第一封是天宿傳來的,告訴他自己要在封家耽誤一會兒。
第二封符書還是他熟悉的天宿字跡,言簡意賅寫著三個字:來封家。
兩封符書內容瞧不出端倪,靈王一時不疑有它,便先放下查亂線的事,拐了一趟封家。
誰知到了封家,卻不見天宿蹤影,對方顯然已經辦完事離開了。
靈王當即便覺得有些蹊蹺,畢竟天宿從不失約。
他再看那兩封符書,便覺得符紙有一些極微渺的區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那字又確確實實是蕭復暄的字跡,他不可能認錯。
靈王心懷疑惑,行了一路。本想直接去找天宿,誰知在途中又收到了這封新的符書。
他將符書捻開,就見上面依然是蕭復暄的字跡,寫了一處地名——大悲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