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010

兩個小時后，綠洲城東衛氣象站。

旱魃星上沙匪橫行，因而發生在周遭的激烈爭鬥使得當地住戶熟練地選擇閉門不出，更不會有人好奇上前，觀察躺在地上的傭兵究竟是死是活。

直至另外一波人馬駛進氣象站。

沙地載具停在不遠處，走下來五六名同樣身著外骨骼的雇傭兵。

打頭的是一名黑色長發、神情冷淡的女性。

她踩著高跟鞋走向前，停在空地上的大坑邊沿，漫不經心地瞥了生死不明的傭兵一眼。

「叫你探路追蹤，人呢？」她冷淡地踢了踢中年男人的小臂：「響尾蛇，別裝蒜。」

代號響尾蛇的傭兵仰躺在地上，抬手取下了自己破碎的面甲。

中年男人捂著額頭，發出痛苦的呻（）吟。

「要不是我是義體人，恐怕就直接交代在這兒了。」說著，他抬起頭。

響尾蛇稜角分明且深刻的五官在日光下徹底暴露，一雙璀璨的金色眼睛熠熠生輝。

「胡蜂，」他開口：「怎麼來的是你。」

喚作「胡蜂」的女性嗤笑出聲。

她理也沒理響尾蛇，而是轉頭吩咐身後的雇傭兵：「把他抬回去維修。」

響尾蛇：「去綠洲城了，地大人雜，不好搜索。」

胡蜂：「那是對你而言。」

「也是。」

響尾蛇渾身上下的義體滋啦滋啦作響，自覺沒有與救助者辯駁：「你是智靈族，有精神體就是容易一些。不過……」

「不過？」胡蜂垂眸。

「沒什麼。」

響尾蛇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小公主精神爆發時，響尾蛇只覺得對方的力量幾乎要煮熟了他的腦漿。無數報錯之下，也就是幾乎全身義體的他沒剩多少自然神經系統而幸免於難。

義體人尚且如此，那本就對精神力敏感的智靈族呢？

嗯……

他仰躺在石坑裡，饒有興緻地歪了歪頭，梳理整齊的黑髮其中一縷垂到額前。

還是別告訴她比較有趣。

…………

……

同一時間，綠洲城內。

舟鯉扒開蓋過頭頂的袍子，艱難地吐出一口氣。

成威女士丟過來的背包里裝了穩定藥劑，姜星辰幾乎是捏著舟鯉的喉嚨灌了下去。極其苦澀的味道在她的口腔內遲遲不散，卻避免了舟鯉再次因為精神力爆發而攻擊旁人，並且進入高熱狀態。

然而穩定藥劑可以緩解癥狀，卻不能解決問題。她只能有氣無力地癱在姜星辰的懷裡。

「這是……」她迷茫地環繞四周：「到哪兒了？」

頭頂傳來青年冷淡的聲線：「排隊進城。」

姜星辰一手把持著摩托，一手橫過舟鯉的腹部，以防她不慎摔落。

此時此刻二人身處人群中央，一望無際的戈壁灘與寥無人煙的黃沙為黑壓壓的人群所取代。行人、載具，毫無章法地擁擠在巨大的城門前。

而佇立在他們面前的，是抬頭幾乎望不到天的防風牆。

巨大的防風牆遮天蔽日，擋住了視線，也擋住了旱魃星的風沙與塵土。牆后就是綠洲城，是旱魃星唯一擁有對外聯絡方式的大城市。它猶如恢弘的鋼鐵巨獸，匍匐在這顆資源貧瘠的星球之上。

周遭的人群對排隊進城的熱鬧場面見怪不怪，混亂，卻意外地有序。

這樣喧囂熱鬧的場面，舟鯉從未見過。

她無意識地又把蓋在身上的袍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大半張臉。

旱魃星上的絕大多數居民為礦族人，他們有著石化般堅硬的皮膚和爬行動物的眼。在這樣的人群之中，姜星辰和舟鯉顯得格格不入，始終有明裡暗裡的視線投射過來。

而且——

舟鯉稍稍抬眼。

姜星辰面視前方，防風巾同樣遮蓋面孔，但那雙淺金色眼睛在日光下依然明晰。

金色的眼睛。

精衛說過，只有盤古星系的礦族人才有金色的眼睛——舟鯉在女媧星見過的礦族人也都如此。

但旱魃星上的不一樣。

周圍人頭攢動，可自從落地之後，村落也好、氣象站也罷，乃至眼下。

舟鯉見過的每一個礦族人，都有著黑色的眼睛。

「人類……」她輕聲出言，嗓子因為缺乏水分而略顯沙啞：「人類不應該有金色的眼睛。」

但是姜星辰，和那個動機不明的雇傭兵卻有。

聽到她的問題，姜星辰屈尊紆貴地垂眸。

他沒說話，把握摩托的手往身後摸去，將水壺粗暴地塞進舟鯉懷裡：「喝了。」

舟鯉：「……謝謝。」

睡了這麼久，空氣又如此乾燥，她的嗓子又苦又痛。

只是舟鯉拿起水壺，發現其中只剩下大半。

姜星辰喝過。

如此認知讓舟鯉的動作頓了頓。

她的猶豫卻懷來姜星辰一聲鼻息。

青年本就沒什麼表情，防風巾擋住鼻翼之下，更看不出情緒。可那雙金色眼睛里卻含著不假掩飾的嘲弄和鄙夷。

「嫌臟你可以不喝。」他說。

「我不是！」

舟鯉一頓，下意識辯駁：「我——」

他喝過了，她再喝的話豈不是間接……

算了，條件有限，活下去重要。

舟鯉只得紅著臉把尷尬的情緒甩開，擰開蓋子淺淺抿了一口水。

等到她喝完了，將水壺交還給姜星辰。

後者收回水壺，緊接著又將巴掌大小的物事丟給舟鯉。

她手忙腳亂接過來定睛一看，是一顆從貨運飛船搜刮過來的熒石。

旱魃星的日光強烈，饒是如此，舟鯉手中的礦石仍然散發著幽幽光芒。

「知道這是什麼嗎。」姜星辰開口。

「……當然。」

舟鯉莫名覺得自己被小瞧了。她有些憤懣地抬頭回應：「盤古星系出產的熒石，也是當今星際航行中最重要的動力能源。」

這能源，還是智靈族在勘探星系時發現的。

最早一批智靈族人來到盤古星系，發現了熒石，也發現了尚且處在機械革命時期的礦族人。

她們贈與礦族人技術，相應的，礦族人也給整個銀河系送予新的能源。

但智靈族人並沒有為礦族人帶來和平。

生性好戰、信奉叢林法則的礦族人，因為突如其來的科學技術和礦產消耗，反而陷入了對內對外的戰亂。

這也是盤古星系至今仍然一片混亂，海盜、沙匪橫行的原因。

舟鯉記得精衛曾經說過，地下商會是為數不多願意再與智靈族和平溝通的礦族商會。

「只有礦族人能開採熒石，」姜星辰說，「皮膚可以抵抗放射性。」

他說話總是沒頭沒尾的，但舟鯉還是聽懂了。

盤古星系中的多數星球都盛產礦石。應該說，是為了抵抗熒石的放射性，礦族人才進化出堅硬且有防輻射功能的石化皮膚。

好在熒石的放射性遠不如其他稀有能源，短期接觸不會有問題。

長期接觸的話，身體可能會受到影響，而發生變化。

因而熒石偶爾也會當硬通貨在市場中使用。

姜星辰低頭看向舟鯉手中的熒石：「旱魃星上沒有熒石礦。」

那這和她的問題又有什麼關係——啊。

舟鯉恍然大悟。

石化的堅硬外殼能夠遮擋皮膚，卻不能擋住眼睛。

人類也好，礦族也罷，他們的金色眼睛並非天生，都是長期接觸熒石而產生的變異。

旱魃星沒有螢石礦藏，當地居民自然不會是金色眼睛。

「那名雇傭兵，」舟鯉思路即刻啟動，「他也有金色的眼睛。」

「金眼睛？」

姜星辰聞言，一雙鳳眼變得鋒利無比。

「我看到了。」

舟鯉繼續說：「他和你一樣，也是盤古星系的本土居民？」

姜星辰冷笑出聲，笑意順著胸腔的震蕩毫無保留地傳遞到舟鯉的肌膚上。

「豈止是本土居民，」他回答，「黑礦場的人。」

「什麼？」

「未經商會允許，不可以私自開採螢石礦，接觸不到熒石。」姜星辰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有塌方風險，黑礦場都是各地拐賣來的勞工與童工，利潤極大。不做黑礦場轉做傭兵，說不定還是老熟人。」

而後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又是幾次細微的震顫。

舟鯉毫不懷疑，青年防風巾下的薄唇一定揚起了笑容。

她發現了，只有在涉及暴力與敵人的話題場景中，姜星辰才會流露出近似於「快樂」的情緒。

地下商會嚴厲打擊黑礦場，這點在智靈族中都頗有威名。這也是姐姐願意與戴老大和平接觸的原因。

所以搞不好姜星辰還真的認識那名雇傭兵。

以及……

既然如此，那姜星辰也有金色的眼睛，他也是黑礦場出身嗎？

舟鯉在心中打了個問號。

「人類私自經營的黑礦場，」舟鯉問，「應該不多見吧？」

「嗯。」

姜星辰認同道：「不多見，不好對付。」

能在人均身高兩米的礦族人當中站穩腳跟，並且從事非法行業，那必然不是普通人。

「去通訊塔。」

一直擁堵的長長隊伍終於動了起來。

姜星辰踩下油門，沙地摩托發出轟鳴聲響：「黑礦場的人類，我爹肯定記得。」

是該告訴戴老大了。

這麼一系列接觸，舟鯉也稍稍放下了心：確實是有第三方敵人找麻煩，而非地下商會居心叵測。

她疲憊地舒了口氣，視線不自覺地下移。

姜星辰的防風巾擋住了面孔，也擋住了肩頭。然而日光強烈，仍然能夠透過生硬的布料，隱隱約約看到他脖頸之間緊貼皮膚的銀色圓環。

頸環限制了姜星辰的行動，若不是她，剛才與雇傭兵的戰鬥決計不會這麼困難。

地下商會不想找麻煩，那自然也要把舟鯉完好無損地送回去，那麼……

「我可以試試看，」舟鯉小聲說，「也許我能破解頸環的程序。」

她本以為這會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舟鯉釋放友善的信號，而後與姜星辰達成合作，理所當然。

然而她未曾料到的是，姜星辰聽到她的話語之後，即將踩下油門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猛然低頭，黑色碎發之下的金眸猛然縮緊，而後澎湃殺意撲面而來。

青年一把抓住舟鯉的下頜，不容置疑地把她的面孔掰到自己面前。

「幹什麼呢，前面的！」

「走不走啊，親熱等進城再說不行？」

「要親快點，後面還等著呢！」

嘈雜嚷嚷此起彼伏。

對路人來說，前方的車輛上，身形瘦削且結實的青年捏起纖細姑娘的下巴，他俯下（）身垂首，看起來確實像是熱戀中的情侶旁若無人地當眾親熱。

可作為當事人之一，舟鯉卻能清晰看到姜星辰金色眼中的滔天巨浪。

「你又騙我。」

他俊朗的面容繃緊，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你會破解程序，在飛船上怎麼不動手？」姜星辰逼問道。

啊，不好。

精神力爆發讓舟鯉渾身疲憊，僅僅兩天前的事情就彷彿隔了數月。

她都忘記自己隱瞞黑客技術的事情了！

作者有話說：

加上這次，已經是傻狗第二次後知後覺阿鯉刻意隱瞞試探了捏。

姜星辰：[狗狗生氣.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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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精神體，有姑娘猜對了其實，到後文就會揭開啦我不劇透了。

本章關於礦石和變異的設定參考《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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