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五分鐘前。
姜星辰花了點時間才搞清楚狀況。
上一秒他還騎在摩托車上,只見舟鯉的精神體「吞噬」了響尾蛇與胡蜂;下一秒洶湧紛亂的情緒思維席捲他的大腦。
即使他服用的麻醉藥還在藥效期,姜星辰仍然感覺到尖銳刺骨的疼痛直竄腦門。
但那樣的痛感轉瞬即逝。
他捂住額頭睜開眼,橋樑、敵人,以及黃蜂群統統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滿目蔥鬱綠色和優雅奢華的露天長廊。
這是舟鯉在女媧星的行宮。
他怔了怔,而後眉頭緩緩擰成一團——這是在意識世界里。
身後沒有路,無盡的長廊向前延伸。
鳥叫、花香,一切都那麼真實。除卻自然環境的聲響四周安靜得可怕,姜星辰邁開步子,沒走出幾步就聽到拐角處毫無徵兆地響起腳步聲。
他心中一驚,警惕轉身。
胡蜂就像是憑空出現般走了過來。
姜星辰咬緊牙關,就在他要率先發難之時,神情匆忙地智靈族女性卻是低下頭與之擦肩而過。
「知道了。」
胡蜂摸了摸頭髮:「你好啰嗦,響尾蛇。」
直至此時,姜星辰的腦海中才浮現出「這是他人記憶」的認知。
「姜星辰在哪個房間?我這就過去,」胡蜂的語氣里平添淡淡不耐,「先說好,我只負責屏蔽他的感官,其他的你們來。」
姜星辰驀然攥緊指尖。
原來是這樣。
明知這是胡蜂的記憶,男人仍然遏制不住衝動。他一個轉身,朝著胡蜂的背影舉起拳頭。
怪不得雇傭兵襲擊他的時候,姜星辰竟然毫無覺察!
他本以為是招惹了什麼可怕的角色——放眼整個銀河系,能悄無聲息靠近他的人都沒幾個。
果然智靈族就是麻煩!
姜星辰的拳頭堪堪觸及「胡蜂」之時,眼前的幻影便消失不見。
發力撲了個空,他不禁罵了一句髒話。
胡蜂不見了,然而長廊沒有變化。
他強行忍下滿心暴躁和惱火,繼續轉身向前。
這一路的盡頭,竟然是舟鯉的寢宮。
屬於年輕姑娘的卧房乾淨且溫馨,每一件家居每一處裝潢都恰到好處。姜星辰完全沒有闖出她私密空間的意識,反而覺得這地方也太大了。
尤其智靈族的建築不喜歡有屋頂和圍牆,細密雨幕從天而降落在透明的防護罩上,更顯她的卧房寂寥空曠。
一名年幼的女孩坐在房間邊緣。
姜星辰立刻從精巧的五官中辨認出這是小時候的舟鯉。
她看起來七八歲左右,烏髮披肩、神情倉皇,羸弱的身軀裹在繁複得體的禮裙中,臉色比成年後看起來更為蒼白病態。
「精衛?」年幼的舟鯉輕聲出言。
「公主殿下,你有什麼吩咐?」房間里響起人工智慧的聲音。
「姐姐今天不來了是嗎?」
「是的,女王陛下有一個緊急會議,不得不離開母星,我很抱歉。」
「沒關係,還是國事重要。」
「好的,以及……」
人工智慧的言語罕見地停頓了一下:「生日快樂,殿下。」
所以這是舟鯉一次生日當天的記憶。
姜星辰無動於衷地側了側頭,並沒有產生什麼特別的感想。
只是沒人陪過生日而已,那又如何?
她有一整個行宮,有先進的人工智慧陪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這已然比姜星辰身邊所有人的生活都要優渥——連盤古星系的那些有錢人都不及舟鯉的待遇半分。
短暫的場景結束,進入下一個。
很快,姜星辰就收回了自己輕慢的心情。
舟鯉的所有記憶片段都無事發生。
是的,所有。
一個又一個的記憶片段極其瑣碎,長則幾分鐘,短則幾句話,時間跨度從她牙牙學語到出落成人,而每一段記憶都發生在相似的場景和相似的人。
教育她的、陪伴她的,與之遊戲、交談,乃至互動的,只有人工智慧精衛和其操縱的機械僕人。
偶爾舟龍會出現,但身為帝國的主人,她實在是太忙碌了,在舟鯉的記憶中不過是匆匆一瞥。
長達十幾年的碎片,所有的主題均是孤獨與安靜。
她究竟是智靈帝國的公主,還是為帝國圈禁起來的怪物?
姜星辰有些難以理解。
他的生活雖然艱難卻極其喧囂,生死常伴而背後總有同伴。而舟鯉這漫長且孤獨的人生在他看來不止毫無意義,還極其恐怖。
換做是姜星辰,他寧可死在深淵,也不願意過這樣子的生活。
這與被黑礦場的監工丟進禁閉室又有什麼區別。
姜星辰驚訝的時候,眼前的場景突變。
安寧、祥和的行宮突然震顫起來,女媧星永遠茂盛的樹林開始熊熊燃燒,天空如血般殷紅。除卻舟鯉空無一人的卧房頃刻間擠滿了面目模糊的影子,嘈雜喧囂的聲音充斥著整個空間。
「精神鏈接紊亂症又叫做女妖之吻……」
「……你一直受姐姐庇護,怎麼能讓她失望呢。」
「帝國血脈竟然誕生出如此殺人機器……」
「……舟龍宣布你為帝國的叛徒。」
真實的,虛假的,那些聲音越來越明晰,其中內容越來越有邏輯。
模糊的影子看不清面孔,但他們一個一個伴隨著話語統統朝向房間中心年幼的舟鯉。
「舟龍拋棄了你。」
那些聲音在說。
「你又給她添麻煩。」
稚嫩的女孩捂住了耳朵。
「在國家與你之間選誰,答案還用說嗎?」
姜星辰惱怒地穿過層層人群,朝著舟鯉嘶吼:「別聽這些廢話!」
然而年幼的舟鯉充耳不聞。
她看不見姜星辰,纖細的女孩因人群逼近而一步一步後退,最終退卻到門邊落荒而逃。
姜星辰啐了一聲,無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他不太明白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過去的記憶會與最近的記憶混淆,那些話語斥責有些是真的有些則好像憑空出現。但哪怕舟鯉看不到他,他也不願坐以待斃。
年幼的女孩順著冗長的廊道一路狂奔,哪怕是姜星辰也是竭盡全力才追了上去。
身後的建築在崩塌潰散,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虛空的前一刻,姜星辰伸出了手。
「舟鯉!」
出人意料地,他一把抓住了記憶中的舟鯉。
現實與意識發生糾纏,年幼的小女孩愕然抬眼。
「醒一醒,舟鯉!」
舟鯉驀然清醒過來,一個簡單的念頭的在她的腦海中凝結——
姐姐理應放棄她。
如果換做是舟鯉,她也會這麼做。
如此與地下商會的合作可以延續,舟龍女王的地位也不會受到威脅。
放棄一人,而保護一個種族,一個國家的的平安,是很划算的買賣。
可是……
舟鯉從小到大的願望只有一個,那就是好好活著,不要再給姐姐添麻煩。
她的病,她的身體,一切的一切,都讓忙碌的姐姐心力交瘁。
如今她到底還是拖累了舟龍嗎?
心緒翻湧,舟鯉睜開眼,落入視野的是滿目瘡痍。
姜星辰緊緊抱著她,二人的身軀大半都為焦油物質一樣的精神體糾纏,四周的環境彷彿遭遇了石油泄漏,橋面、圍欄、標識乃至車輛,悉數為粘稠的精神體淹沒糾纏,延伸至舟鯉看不到的遠方。
黃蜂群早就不見了,周遭一片寂靜。
許多人掙扎著從車內跳出來,趴在地上,由不成型的精神體托起,尚不知死活。
「你先——」
姜星辰同樣從意識的世界中回歸,他剛出言便愕然發現,懷裡纖細的姑娘一雙烏黑的眼球變為蒼藍。
不好!
「你在怕嗎?」
二人之間仍然保持著精神鏈接,舟鯉第一時間察覺出姜星辰的心情變化。
她茫然地歪了歪頭,輕聲發問:「在怕什麼?」
彷彿是有一把刀劈開了舟鯉的情緒和理智,她該為腦海中的念頭難過的,可現在卻又平靜了下來。
是的,響尾蛇也許是在用激將法。
但舟鯉無比清楚,他所說的那些話,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優解。
「我已經給姐姐惹了很大的麻煩。」
柔軟的聲音在熱風中回蕩,舟鯉抬起手,撫|向姜星辰的臉頰。
他在怕她,他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因為她的能力而找機會規避傷害嗎?
不可以!
「我不能再失去了。」
她的話語落地,翻騰的焦油物質如潮水般淹沒了二人,形成卵的形狀,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
瞬間,滅頂的疼痛突破止痛藥的麻痹效果,躥上姜星辰的腦門。
他呼吸一滯,而後便感覺到粘稠的黑色物質化作細密的觸鬚爬上了自己的身軀。
腰|腹、四肢,順著衣物的縫隙進入而緊貼他的皮膚。多一寸接觸就是多一份疼痛,姜星辰的冷汗幾乎是立刻就流淌下來,晶瑩汗珠在麥色的肌|膚不住滾落,落入焦油般的精神體中。
但這不是最痛的。
舟鯉的精神力猶如衝破大壩的洪水,黑色的粘|稠物質攻訐他的大腦,被迫讓他全部的意識為之打開,接受她全部的入侵。
精神鏈接仍然在加深,而帶來痛苦難以用言語描述又毫無尊嚴。
「舟鯉……咳咳!!」
姜星辰一開口,吐出一口鮮血。
他能感受到她的精神體不止是在入侵自己的意識,焦油物質甚至還在向外延伸,無止盡地吞噬橋樑樞紐上的一切存在。
孤獨,畏懼,還有連綿不絕的虛無。
這就是舟鯉內心世界的全部。
「等……」
男人艱難地抬起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碰觸到她柔軟的手掌。
舟鯉眨了眨寶石般的藍眼,而後在意識的世界里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他看到了。
就像是之前舟鯉看到了姜星辰的記憶,他同樣看到了自己的。
只是與姜星辰相比,舟鯉的過去無趣卻冗長,屬實沒有什麼值得提及的過往。
察覺到姜星辰的思緒,舟鯉訝然失笑。
「你覺得我很悲慘?」
她忍俊不禁地握住姜星辰伸過來的手:「我都沒有同情你。」
一名從黑礦場為人救出來的童工,竟然認定帝國公主的生活孤獨且凄慘。
「這不像是你啊,姜星辰。」
姜星辰神情一頓。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心中的揶揄,好似他是什麼好心泛濫的弱者。
焦油物質帶來的疼痛麻痹了姜星辰的思考能力,他感覺自己就像是砧板上被剖開的魚,毫無遮攔、不能反抗。
「你他媽憑什麼……」
他咬緊牙關。
舟鯉歪了歪頭,似乎是沒聽清從血沫中隱約透露出的話語。
她攀上姜星辰的肩頭,柔軟瘦弱的身軀倚靠著他的胸膛。這與他們親吻時的姿態幾乎一模一樣,舟鯉湊到他的面前,鼻尖堪堪蹭過姜星辰的臉側,連距離都是那麼的近似。
水潤的唇瓣欲圖親吻男人乾裂的嘴唇,然而舟鯉還未來得及觸及到他,姜星辰意外地撇過了頭。
「你他媽憑什麼左右我的意志?!」
姜星辰幾乎是咆哮出聲。
一次又一次,傷害也好,入侵記憶也罷,姜星辰都忍了。
但他實在是無法忍耐自己成為了獵物,掙脫不得、像個廢物。
喉嚨中腥甜翻湧,姜星辰的怒火卻是完全壓住了傷害與疼痛。他攥緊拳頭激烈掙扎,可越是用力,姜星辰就在焦油物質中陷得越深。
「放開我!」
不成型地精神體將其雙臂糾纏在背後,胸|腹與雙腳為牢牢抓住,姜星辰臂膀繃緊,胸|膛卻因此與舟鯉貼得更近。
熱|度交匯,他的體表因為冷汗而在舟鯉手中變得微涼。
「等我自由之後一定——」
「殺了我?」舟鯉輕聲接道。
憤恨的威脅戛然而止。
舟鯉看到他金色的瞳孔因疼痛而震顫,吐出口的話語叫她輕描淡寫地頂了回去,那之中還浮現出淡淡的意外。
「對,就是這樣。」
她笑著低語,下唇在他的肌|膚上摩|挲。
「我能感受到。」
精神鏈接進一步加深,他的一切感受在舟鯉面前一覽無遺。
尖銳的疼痛,激烈的反抗,無數極端的情感席上心頭。這些對舟鯉來說都是如此陌生,就像是一團火在姜星辰的內里熊熊燃燒。
過往的十八年來,舟鯉從未體會過這般澎湃的情感。
「憤怒在灼燒,暴力在沸騰。」
柔軟的指尖觸碰對方的軀體,聆聽著他的呼吸變奏,肌肉在顫抖。
「原|始的悸|動因我而不住跳躍,飢|渴,需求。」
「你住嘴!」
「可是你很喜歡啊。」
被吼的舟鯉一雙蒼藍的眼眸垂下去,委屈的語氣我見猶憐。
即使加深精神鏈接會讓他感受到疼痛,可舟鯉仍然在姜星辰的心中挖掘出赤|裸的渴|望。
就像是剝開層層厚繭,他想要掙脫反抗,但在舟鯉眼前無處遁藏。
她能感受到二人之間的鏈接比過往還要緊密。
想擁有他,親吻他,遠遠不夠,還想——
昆蟲振翅的聲音中斷了舟鯉的思緒。
是黃蜂。
意識到這一刻的同時,不過半指大小的黃蜂精神體出現在舟鯉耳畔,亮出了自己的尾針。
舟鯉一驚。
她的精神體隨後而至,然而集中精力與姜星辰意志搏鬥,她根本沒有察覺到精神體的潛入。太近了,焦油物質撲殺黃蜂的瞬間,幼小昆蟲精神體的尾針已經刺入舟鯉的脖頸。
怎麼可能?!
尋常智靈族的精神體根本不具有攻擊性,胡蜂為什麼會……好痛!
如同靈魂被撕扯開來的疼痛席捲舟鯉全身,她睜大眼睛,一雙蒼藍的瞳仁受到姜星辰的感染,迸射出滔天怒火。
好痛,好難過。
為什麼要阻止她,攻擊她,她已經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麼?!
「為什麼?!」
舟鯉抬高溫順的聲線,近乎尖叫道。
橋樑樞紐遍布的焦油物質,猶如開水般隨之沸騰起來!
…………
……
成威就是在這個時候趕到現場的。
「停車!」
她一聲大喝,從警衛摩托上翻身落地。數十名全副武裝的綠洲城警衛齊齊跟著停了下來。
「別再靠近了。」成威攔住了身邊的警員,神情變得極其複雜。
眼前的場景,說是地獄都不為過。
黑色焦油般的精神體鋪滿了整個現場,翻騰的物質中有無數車輛與標牌沉沉浮浮,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道路中央,純黑的焦油淅淅瀝瀝下落,當中「剝落」出舟鯉與她懷中的姜星辰。
而不遠處,一名陌生的女性為舟鯉的精神體牢牢鎖住,正在竭力掙扎。
不管的話,她一定會死。
成威控制不住地感到頭疼:她只是與小年輕們分開了一天而已,就鬧出這麼大的陣仗?!
「上麻|醉|槍。」成威吩咐。
「這是……」警衛隊長不禁愕然。
「她的精神體要成形了,」成威深吸一口氣,「這麼下去在場所有人都會死,快點!」
聽到這話,警衛隊長不疑有他,揮了揮手。
二百米開外,狙|擊|槍|手接到訊號,更換麻|醉|彈,瞄準舟鯉,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作者有話說:
本章依舊隨機掉落紅包~【上一章也有!】
傻狗委屈,我心疼你你居然嘲笑我?!於是生氣了,但被拴住了咬不著【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