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中心城是個地下城。

肥遺星氣候乾旱炎熱,因而星際航行時代之前的礦族人選擇居住至地下。

日出而息、日落而出，千萬年來一直如此。因而礦族人既恐懼地下深不見底的深淵，又對不見光的地脈深處發自真心的崇拜。

而在智靈族發現熒石礦后,科技已然能確保礦族人在地上的日常生活。崇拜深淵的習俗演化至今，舟鯉所了解的，也就只剩下姜星辰始終掛在脖頸處，證明其通過深淵試煉的狗牌。

中心城則保留了更多舟鯉不曾了解過的深淵文化。

這裡的建築她從未見過。

盤古星系給她留下的印象便是黃沙漫天和低矮寥落的建築，綠洲城最為繁華,可那也不過是三百年前的鋼鐵蒼穹與浩瀚巨大。

而這裡不同。

中心城位於地下,不見光日，可城市建築竟然是彩色的。

五顏六色的街頭呈現出高飽和度,絢爛的牆面與房屋錯落有致,街區都很老了，在街道中央前行的車輛與街旁奔走的機器，有些對舟鯉來說分外陌生。

最讓舟鯉震驚的是,中心城幾乎毫無城市規劃。

富人區毗鄰貧民窟，白色巍峨、綠意蔥鬱的豪華莊園與骯髒的棚戶區不過一牆之隔,無數高檔飛行器就停在滿地污水的大排檔邊。

就像是雜草突破了整齊的地磚,中心城的平民們,就在富豪居所的夾縫中生存。

數十輛裝甲車直接開進了中心城偏僻的一處莊園。

不太好。

舟鯉憂心忡忡地走下車，在心中想道。

怪不得第一商會能在肥遺星偷偷做大而戴老大一無所知——在這樣深入地下的城市，只要把握住兵權和出入口，那商會會長豈不就是土皇帝？

「響尾蛇！」

震耳欲聾的呼喊從背後傳來。

舟鯉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一名穿著礦族特色服飾的龐然大物走了過來。

僅看那繁複的裝飾，就足以昭示其財大氣粗。一名身高兩米有餘的礦族人,帶著七八名手持槍械的護衛走了過來,他朝著響尾蛇無比熱情地張開雙手。

「來得真早,」對方高聲說道，「我還以為你會碰到更多的麻煩呢。」

「盤古星系怕是沒幾艘船能跑過迅閃三號。」響尾蛇溫聲出言。

而後他同樣朝著對方伸出右手。

舟鯉眼睜睜地看著那名礦族人與之行握手禮——這是人類的禮儀。

礦族人向來不在乎其他種族的習俗……看看姜星辰的態度就知道了。能讓對方選擇尊重人類的風俗習慣，證明響尾蛇在這名礦族人的眼中極具地位。

「啊，對了。」

握手之後，響尾蛇又轉過身。

就算他佩戴面具，那張金屬面甲也是精準無誤地對準了舟鯉的方向。

中年傭兵耐心地招了招手：「公主殿下，請過來。」

他對面的礦族人驀然一僵。

然而響尾蛇卻好似完全沒有發現。

「舟鯉公主，這位是第一商會的會長平川。」他熱情地介紹道，「平川老大，這位是智靈族帝國的公主，舟鯉。」

「我知道。」

平川的語氣陡然沉了下去：「響尾蛇，你把舟家的人帶我這兒來，就不怕有麻煩么？」

舟鯉側了側頭。

她的視線越過平川，停留在護衛手中的熱武器上。

銀色的金屬槍身在人造日光下熠熠生輝，精巧流暢的線條無疑為智靈族的風格。

而且……

「這是松家的科技產品。」

有精衛在，舟鯉非常清楚帝國幾個家族的內部置業。

她輕聲出言：「您得到了松家資助，是嗎，平川老大？」

對方一雙乳白色的眼睛看過來。

平川沒有金色的眼睛——他當然沒有，肥遺星上的螢石礦早就枯竭了，一路過來，中心城的所有礦族人都沒有金眸。

成不了氣候，舟鯉心想。

第一商會沒經歷過商會割據、你死我活的航線爭奪，沒見識過星際海盜的瘋狂。

平川只在肥遺星當土皇帝，他去過幾次太空呢？

就算第一商會拿到了松家的資助，也很難在昏亂的盤古星系立足。

「是啊。」

聽到舟鯉柔柔的聲音，平川近乎嘲諷地出言：「松鈺高價聘請響尾蛇將你綁架過來，你可不知道自己多貴，公主殿下。」

響尾蛇爆笑出聲。

「怎麼這就把我賣了，」他好似埋怨道，「不過嘛……舟鯉公主，你還是有機會的。」

舟鯉眯了眯眼。

她生得精緻嬌小，蒼白的面孔瘦削又玲瓏，一雙烏黑剔透的眼睛就算下垂也只是徒增幽憐而非算計。

「松家能給您的，皇室能給你更多。」

舟鯉輕聲說：「現在松家將我身患疾病的消息散播出去，可她們不會想到，我已經度過了爆發期，可以自由控制精神體了。」

平川聞言無動於衷：「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舟鯉：「意思就是，您只要將我送還回女媧星，松家的謠言就會不攻自破。而您將成為整個智靈帝國皇室的恩人。到時候我會盡自己一份力，為您爭取與帝國合作航線的機會，不好么？」

這是不可能的。

沒有戴老大的手腕和武力，第一商會拿什麼在海盜橫行的盤古星系建立威嚴？

但反過來說，第一商會佔據了肥遺星的地下城市，想要徹底剷除他們，估計戴老大也得費一些功夫。

先穩住對方再說。

舟鯉不介意幫地下商會出點力。

反正盤古星系安全了，最終也是帝國受益。

「平川老大，您可以想想。」

舟鯉聲線柔軟動聽，但話語卻是相當平靜：「松家看您，是看到了機會；而倘若您把我送回去，皇室看您，則是看到了恩人。」

哪怕礦族人帶著外殼的面部幾乎看不出表情，舟鯉也能從平川的眼底看到幾分心動。

「你說的有理。」

人高馬大的礦族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得好好想想。」

響尾蛇：「你要是打算出賣她們，可得提前給我說一聲，平川老大。」

平川朗笑出聲：「還有你怕的東西？」

說完他看向舟鯉。

「到底要把你交給松鈺，還是還給舟龍，我得想想。」平川擺了擺手：「你們幾個，先帶著舟鯉公主去客房休息。」

舟鯉輕輕頷首，不再多言。

她瞥了一眼響尾蛇，見對方無動於衷，只好乖巧地隨著轉身的幾名護衛邁開步伐。

平川會做什麼選擇？舟鯉尋思一圈，覺得他恐怕哪個都不會選。

換做是她自己也是一樣的。

現成的資源支持，和更多的利益，她都想要。

最大的區別在於舟鯉知曉自己的能力，做不到矛盾的雙方二者得兼。但平川的話……

她隨著護衛來到了莊園一角。

平川的莊園坐落在中心城西邊，莊園極大，種植著許多放在女媧星都極其奢侈的綠植和花草。

護衛將其送入房間，站在朝著花園的方向，舟鯉打開窗子，落入視野的景象與她行宮外如出一轍。

在封閉的環境過這般生活，平川未必有自知之明。

至於響尾蛇——

舟鯉思忖片刻，大概有了計較。

她又看了一會花園中的美景，而後關上窗。

轉身、抬頭，而後舟鯉就看到一抹艷麗的窈窕身影就坐在客房的房樑上。

舟鯉：「……」

是蘭花螳螂！

她深吸一口氣，才將懸起的心又按了下去。

「你怎麼在這兒？」舟鯉問。

進門時客房還空空蕩蕩呢，舟鯉完全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為什麼你不跟著響尾蛇？」

坐在房樑上甩著雙腿的蘭花螳螂歪了歪頭。

「才不要呢。」

蟲母的利爪一發力，輕盈落地。她保持著天真爛漫的語氣抱怨：「響尾蛇要和那個大塊頭吃飯，他非得要我穿衣服，我最討厭衣服啦！又麻煩還會壞。」

舟鯉默然：對於蟲母來說，她與生俱來的外骨骼就是天然的保護。

到底是和銀河系種族的思想迥然不同。

「那你為什麼……」

舟鯉還想問，她為何會找自己。然而話剛出口，蘭花螳螂就肆無忌憚地走近。

和姜星辰一樣，蟲母也不知道什麼是正常的社交距離。

但她不會嗅聞，也不會好奇——至少不會展現出來。

昆蟲般的複眼靠近舟鯉，她近在咫尺，卻一動不動。感覺不出呼吸、也沒有眨眼的習慣，身形艷麗的蘭花螳螂彷彿一尊精緻的雕像，要不是她時不時會動動翅膀，幾乎不像是活物。

「真奇怪。」

蘭花螳螂自顧自地說：「你身上有那個人類的味道。」

舟鯉一怔：「哪個人類？」

蘭花螳螂：「你的人類！」

她的人……

是姜星辰？舟鯉猛然反應過來。

「不對呀。」蘭花螳螂好似不得其解：「之前你的身上明明沒他的味道了，但來到這裡又有了……」

「來到這裡。」

恍然間，舟鯉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你是說，你我下船，來到港口之後？」

蘭花螳螂歪頭想了想，然後認真點頭：「嗯！」

果然。

果然！！

舟鯉幾乎是本能地撫向自己的心口。

她還記得剛剛的事情。

當裝甲車駛出肥遺星的星際港口時，舟鯉分明覺得心臟刺痛一下，一股莫名的悸動帶著精神力傳遞過來。

原本舟鯉以為那是她的幻覺，或者尋常的精神力波動。

所以那不是幻覺。

很有可能是姜星辰本人。

他追了過來，他甚至親眼目送她離開。

就像是在旱魃星，她頭也不回上車時，姜星辰目睹自己的背影那般。

「你怎麼了？」

蘭花螳螂又驚訝、又好奇：「你看起來好難過，又好高興啊。」

「沒什麼。」

舟鯉對著懵懂的蟲母揚起一個近乎燦爛的笑容。

他在生氣吧？很憤怒，想要個說法，也許追過來只是為了質問而非拯救。

但……

原來，有人不顧情況、拋開是非與理智、無論愛恨，把她放在心上，是這種感覺啊。

「這裡看不到天空，太悶了。」

舟鯉溫聲對蘭花螳螂說：「你願意陪我去花園轉轉嗎？」

「好啊！」

蘭花螳螂興奮地拍了拍手：「你要我陪你去玩，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對不對？」

利用蟲母，也不算過分吧，她可是吃人呢。

舟鯉一面按下心中為數不多的愧疚感，一面任由蘭花螳螂牽起她的手。

踏出房門的一刻，她動了動空餘的手指。

在蔥鬱的草地之間，如黑焦油般的水母觸鬚沿著縫隙悄無聲息地前行，淅淅瀝瀝地落入排水口，而後朝著城市的四面八方延伸過去。

姜星辰追來的話，他肯定也在中心城。

若能找到他，舟鯉心想，就能把這裡的消息告訴戴老大。

…………

……

同一時間，智靈族的母星「女媧」。

「我知道了。」

皇宮之內，戴老大的投影與一名身形高挑的女性視線相對。後者聽完礦族人的轉述，良久之後才點了點頭。

「謝謝你，」她說，「這則消息很重要。」

「你妹妹暫且沒事。」投影中的戴科學強調道：「我會把小丫頭完好無損地還給你。」

「那最好不過。」

女性莞爾回應，好似她並不擔心對方的話語：「阿鯉看起來柔弱，實則很有主意。我相信她能平安度過危險，但是——」

「但是？」

「這就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了。」

她的話戛然而止：「餘下的事情，您可以委託部下向精衛說明。我得抓緊處理您親口轉述的重要情報。」

客氣幾句后，戴老大的投影結束，皇宮中央的女性轉過頭。

「果然是松家啊。」

她一聲嘆息，偌大的皇宮空空蕩蕩，女性的言語在投影結束后不僅顯得孤單，更是帶著無數回應折返過來。

人工智慧精衛的聲線響起：「要動手嗎，陛下？」

舟龍平靜抬頭。

那張與舟鯉有五分相似的面孔同樣白皙，卻比精緻嬌俏的小公主更具有稜角。正值壯年的女皇神情淡淡，但烏黑的眼眸里卻掀起不容忽視的殺機。

智靈族的女皇側了側頭，沉思片刻。

「之前的小算盤，我當看不見，也就罷了，」她冷聲低語，「主意打到阿鯉身上來，留不得她們。」

作者有話說：

這章四千！嗚嗚，我可以，我一定能都補上的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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