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姜星辰周身一頓。

他心底首先醞釀起的是倉皇——假設舟鯉真的不見他怎麼辦？

分別這一周重逢,姜星辰感覺就像是他在荒漠中行走多日終於尋見了綠洲。她柔軟、微涼的身軀靠在他身上，縈繞在感官內的青草香和熟悉的觸感使得姜星辰本能地心安。

哪怕是有精神力在左右他的思維……

若是再也不見，姜星辰不覺得自己能支撐下去。

可與此同時,在誠惶誠恐之間，理智在叫囂著另外一種看法。

她威脅他。

沒人能威脅他！

不同的念頭讓姜星辰前所未有的割裂，升騰交織的情緒最終仍然是惱怒佔據了上風。他攥緊舟鯉的雙臂，壓低聲音，金色眼眸中有狂風驟雨在翻騰。

「你威脅我。」姜星辰冷聲道。

回應她的卻是舟鯉圈過來的雙臂。

她環住他的脖頸,柔軟的指尖停留在男人的黑色長發間。纖細的姑娘將全身心的重量都交付在姜星辰的胸口,聲音如紗般輕柔：「那你又如何？」

姜星辰：「……」

過往的歲月里，從來沒有人膽敢這麼同姜星辰說話。

但敵人不會如此「威脅」他,一面給予信任,又一面明晃晃的索取。

他在舟鯉這裡遇見的「第一次」實在是太多了，導致姜星辰自己都見怪不怪。男人想不通就決定放下，他閉口不言,只是用擰緊眉心的神情死死盯著舟鯉。

這就是要一個答案的意思。

很好。

總比剛剛拒不溝通、眼神逃避的狀態好。

「我說的是實話呀。」

舟鯉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你該信任我的,沒有誰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精神體——姜星辰,你腹部的存在正在消耗你的生命,如果你因此而死，就永遠不可能再見到我了。」

「我不怕死。」姜星辰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我怕你死。」

舟鯉的聲音在他的耳畔徘徊：「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姜星辰：「我以為——」

後面的話，在舟鯉的手指輕輕按在他唇瓣上戛然而止。

「聽我的。」

她的聲音意外的縹緲，好似二人早已沉入水中,舟鯉的話更接近於在腦海中呢喃而非現實存在。

「你只需要回答一個問題，姜星辰。」

意識的海洋里,姜星辰看到冥河水母龐然的陰影朝著自己伸出觸鬚。

「你信任我嗎？」

細密但熟悉的疼痛撲面而來,姜星辰屏住呼吸。

如今再問這個答案,好似也沒有其他回答了。

再抗拒也好，再憤怒也罷，當姜星辰將視點集中在這個問題時，腦海中的想法分外明晰。

而後他聽到舟鯉輕笑出聲。

「我知道了。」她說。

舟鯉伸出手，白蔥般的指尖輕觸男人的腹部，當精神體與腹腔內的存在共鳴時，姜星辰下意識地繃緊身體。

疼痛，抗拒，還有剋制不住的掙扎衝動。

但意識的海洋里，水母溫柔地包裹住了他，席捲全身，將其拉入更深的海底。

在這樣的情況下，舟鯉並不希望與姜星辰建立精神鏈接。

然而她又不得不與之建立鏈接。

水母的口腕勾住姜星辰結實的腰，細碎的疼痛讓他無意識的顫抖。觸鬚掀開男人的衣角，舟鯉的掌心再無阻隔，她微涼的指尖與姜星辰柔軟卻有力的肌肉接觸，沿著肌理的紋路攤開五指。

她很輕，可依舊帶來疼痛。姜星辰的身軀很快覆蓋一層薄薄的汗水，英挺的眉心擰成了一團。

「別怕。」

舟鯉溫聲道：「很快就好。」

意識世界中姜星辰睜開眼。

他眼睜睜看著深海中的水母，用那數不盡的觸鬚穿透了自己的腹部。

姜星辰呼吸一頓，劇烈的疼痛旋即爆發開來。彷彿他的胸腹為水母撕扯剝離，開膛破肚的幻痛使得姜星辰低吼出聲。

現實中姜星辰死死攥緊身下的床單，整個身軀都在為不存在的傷痕而瘋狂顫抖。

舟鯉不得不進一步加深精神鏈接，用觸鬚糾纏住他的四肢按住掙扎。

幻象中，姜星辰的噩夢幾乎是成真了。

他痛到聲嘶力竭，但意識卻前所未有的清醒。姜星辰親眼看到自己的腹部被「扯」開，不存在的殷紅血液淅淅瀝瀝往外噴涌，數個幼小的「水母」隨著他的腸子和內臟滑出體內，與意識的海洋相融，消散成摸不到的焦油。

它們「死」了。

這個念頭在姜星辰的腦海中凝聚成形。

而後莫大的心哀洶湧撲向姜星辰，一度淹沒了撕裂的痛楚。

無法控制的悲痛席捲心頭，姜星辰幾乎是立刻紅了眼眶。他金色的眼睛里泛起晶瑩淚水。

理智告訴他，這確實是精神體，舟鯉說得沒錯，沒有生命的物質不值得他哀傷。

但感情上，激素仍然左右了姜星辰的身體。淚水控制不住地順著他麥色肌膚向下滑落，淹沒在烏黑的發梢里。

精神鏈接斷裂的情緒幾乎在姜星辰的心口挖了一個大洞。

「慢慢呼吸。」

舟鯉見他氣息紊亂，在其身邊柔聲道：「跟著我來，吸——呼——太好了。」

她知道他難過，對方的心痛毫無阻攔地傳遞過來。但舟鯉依舊果決地斬斷了姜星辰腹腔內的精神力與他的鏈接。

意識世界中「死」去的是幾隻幼小的水母，而在現實中，舟鯉不過是用自己的精神體把姜星辰體內殘留的力量吸引出來，那小小的，為一層「薄膜」包裹的精神力，在她的指尖迅速化作焦油物質，與冥河水母徹底消融。

緊接著，舟鯉抬起頭。

她的顱頂蹭過男人的下巴，窈窕的姑娘跨坐在他的腰際向上挪了挪。挺直身板后，舟鯉捧起他的臉頰。

好溫暖。

「西王母」空間站的氣候仿照女媧星，潮濕的氣候使得姜星辰乾燥的氣息更顯獨特。舟鯉沉醉地闔了闔眼，而後用水潤的唇瓣與他顫抖的下唇相接觸。

已經沒事了。

意識世界中姜星辰終於擺脫了滔天悲慟和疼痛感。

他「聽」到噗通一聲，一抹倩麗幽影落入海中，朝著他伸出雙臂。

舟鯉環抱住他，親吻他，而後纏（）綿著引導他從精神中抽離。

姜星辰在現實中猛然睜開眼。

輕輕的吻剛好接觸，四目相對，那雙金色的眼睛轉過來，沉默瞬間后，男人一把抱住懷裡的舟鯉，主動捉住了她的唇。

冥河水母在封閉的室內無意識的遊盪。

「我很抱——」

吻與吻之間，舟鯉貼著他的嘴角出言，可話還沒說完，就叫姜星辰用行動堵了回去。

學會表達慾望的姜星辰越發熟練，他捉住舟鯉的舌，像是捕捉到獵物的犬，輕銜著反覆品嘗。直至分別許久的情緒終於得到紓解，姜星辰才滿意地放開了她，用粗糲地拇指指腹擦去她變成艷紅嘴唇上的口涎。

「不許道歉。」

姜星辰冷著一張臉說：「沒什麼欠我的。」

舟鯉抿了抿嘴角。

男人的睫毛處還掛著生理淚水，舟鯉忍不住附身親了親他的眼睛，啄走了殘留的淚珠。

有點咸。

「要不是我當時沒控制好精神力量，」舟鯉實話實說，「你也不會……渾渾噩噩一整個星期。」

「現在呢？」姜星辰問。

「睡一覺你就好了。」舟鯉說。

「我說，」姜星辰一張俊朗面容毫無表情，「現在呢？」

他鬆開手，攀附在其肩頭的舟鯉自然下墜。她的身軀滑落至男人的腹部，幾乎是立刻就感受到有什麼頂到自己的腿側。

舟鯉：「……」

姜星辰一雙金色眼眸灼灼盯著她的眼睛不放。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現在，她對精神體的控制越發精準，在對方身上留下精神力的事情，斷然是不會再次發生了。

毋須言語回答，漂浮在半空中的冥河水母迅速地進入舟鯉體內，無數觸鬚或裹挾住他的軀體，或沿著衣物縫隙向內延伸。

直至舟鯉在各種意義上與之相擁，久違地，那種生命為之悸動震顫的鮮活感才再次注入她的靈魂。

她看著男人因自己的動作而發生回應，看著他在海浪中沉浮。

姜星辰一直很沉默，安靜的室內只有水聲和呼吸聲相伴。

但他想表達之物，他欲訴說之言，他心心念念的一切，對於舟鯉來說都無所遁藏。

與之共感時海浪掀至頂端，舟鯉與他共同淹沒在其中。沉浸在這浪潮中舟鯉情不自禁地在想：過往的歲月里，她從來不曾料到，在這個世界上，自己不會永遠孤單到生命終結之時。

竟有這麼一人，願意將自己的全部與她相連。

最終過後，舟鯉蜷縮在姜星辰懷中，密密麻麻的觸鬚自他身體上一寸一寸收回。

姜星辰死死攏住她光（）潔後背。

再也不想放開了。

入睡之前，二人不約而同地想。

…………

……

同一時間，「西王母」空間站中心。

「舟鯉公主在首都？」

「天吶，女妖之吻的力量……太恐怖了。」

「若是她有心，摧毀整個首都都不是問題。」

「難道傳言都是真的？」

紛紛擾擾的發言，或通過精神鏈接，或通過現實言語在空間站中蔓延。

無數人擠在市中心的辦事處盯著頭頂大屏幕，人群之中，一名身材高挑、著嶄新西裝的人類站在一角。

看著屏幕中的新聞彙報，他摘下墨鏡，露出一雙金色的眼睛。

摘下面甲、換上衣物的響尾蛇，聆聽著身邊行人的議論，百無聊賴地側了側頭。

「是時候了吧？」

他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道。

「合該出演最後一幕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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