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晏晚只覺得自己昏昏沉沉,似睡猶醒。
她能聽到穆彥說話,甚至能感覺到那人就在她身邊,但這種終於得已安心的感覺卻是讓她反而說不出話來。
她用盡了力氣,只能發出一點辨不分明的聲音,穆彥俯身去聽,可卻也聽不太清。
「公主,逍遙湯的解藥大概會持續兩個時辰,你一定不要睡著。」
他又抬起頭看了看,楚嵐走後,房間里便沒有了其他人,這裡雖然樓高,但外頭有其他樓閣錯落排開,也並不是沒有現在離開的可能。
楚嵐的那位主上到底是什麼身份尚不清楚,穆彥並不想讓永寧公主跟著自己冒險。
他起身,走到朝南的那扇大窗旁邊。
外頭隱隱能聽見朱雀街那邊傳來熱鬧的鼓樂聲,而這頭卻是一片黑暗,似乎今日沒有了宴樂,顧客便都被集中在了樓中,並沒有幾個人在後面的庭院內。
穆彥看了看高度,若是他自己走,沿著這邊的重檐露台離開即可,但若要抱著晏晚,恐怕還需要一個更安全的方式。
晏晚只聽見屋內好像有刺啦刺啦的裂帛聲,她想睜開眼看看,可是眼皮卻又變得沉重。
那位綰嫿姑娘給她聞過的能讓人清醒的香,似乎已經失去了效用,她又變得很困很困。
只是這一回,在她將要睡著的時候,忽然只覺位置變化,整個人便騰空而起,好像是被人抱了起來。
「穆彥……」這樣的變化讓晏晚終於能片刻醒來,她強睜開眼睛,只看到那人乾淨的下頜線。
「公主,事急從權,微臣冒昧。」
穆彥將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裹在了晏晚身上,而後便將她打橫抱起,朝著那扇南窗走去。
他懷裡暖極了,晏晚只覺得像是在夢裡找到了一個暖爐,迷迷糊糊間抬手抓緊了他的衣裳。
穆彥腳步頓了一下,垂下視線看向懷裡的人。
她既輕又軟,是一種陌生,可卻又有點讓人貪戀的感覺。
「微臣這就帶公主離開。」他說著,將晏晚放到了窗台上,將方才扯下的紅紗扭成的長帶,牢牢綁在了自己和晏晚的腰上。
*
四層的八角隔間內,楚嵐朝面前的青玉瓷盞里倒了一杯茶。
茶香氤氳,入腹便可驅散寒意,只是依照姜吟所言,單將好茶當作驅散寒意的用物,未免暴殄天物。
楚嵐記著主上說過的話,這回只安靜倒好茶水,並未多言一字。
姜吟坐在窗前,白衫廣袖順從地垂落下來,好似一幅待人描摹幾筆的水墨畫。
「樓上那姑娘有什麼特殊之處嗎?怎麼還能動用你的地方?」姜吟看似瞧著窗外,實則楚嵐知道,她的一點反應都休想逃過主上的眼睛。
她淺笑:「以前是官家小姐,家道中落,這幾日才送到我這裡來。許是出身好,身上有些書卷氣,便想著好好教教。」
姜吟看向她:「能得你誇讚的人,可不多。」
「主上正缺人用,她是個好苗子,將來不管跟在哪個男人身邊,總能讓人放下警惕來。」
「還不知能培養成什麼樣子,就將你自己的屋子讓給她,她果真當得起這般厚待?」
楚嵐也給自己倒了一盞茶,瞧著那在青玉瓷盞里微微泛著嫩黃的茶湯:「當不當得起,也要試試才知道,倘若試都不試,便是能當得起,也當不起了。」
姜吟看著他,忽然大笑:「好,你這一張嘴,在我這裡實在是浪費了。」
他身形清瘦,便是笑起來的時候,都顯出幾分蒼白的病態。
只是他目光卻清明銳利,甚至連楚嵐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楚嵐低著頭,鮮少地流露出順從的模樣:「主上過譽了。」
姜吟離開時已過了戌時,門外的綰嫿瞧見楚嵐一人從屋內出來,便知道她們那位行蹤不定的主上已經走了。
楚嵐顯然有些累了,要記下並安排一個周詳的計劃並不是一件易事,且她死裡逃生,原本就留下了病根,此時更是到了需要休息的時候。
綰嫿扶著她往五樓走去:「嵐姐,主上今日怎麼突然就前來了?」
「江淮出了些事情。」楚嵐淡淡地答話,待上了樓梯,瞧見緊閉的房門,才又開口,「他沒出來過吧?」
綰嫿輕笑:「一直著人守著呢,沒有出來。且姐姐屋裡的香豈是什麼人都受得了的?只怕這會早就沉淪歡愉了。」
楚嵐卻神情嚴肅:「他可不同常人。」
綰嫿一驚:「他也是男人,難不成能有三頭六臂?」
楚嵐站在門前,問道:「你可曾聽到什麼聲音?」
綰嫿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這倒是不曾,興許是並不喜歡……」她說到這裡,自己也意識到了不對。
那男子便算了,也瞧不出什麼來,可那姑娘瞧著也是剛及笄的年歲,只怕還沒許了人家,怎麼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音來?
綰嫿想到這裡臉色已是一變:「可她還中了逍遙湯,才服了解藥。」
楚嵐「砰」地一聲推開房門,一股冷風卻是迎面吹了過來。
綰嫿被吹得打了個寒顫,跟著走進屋內,才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屋裡的場景。
原本層層的垂幔,這會被扯下了不少,留下不規則的斷口,正隨著吹進來的寒風無依無靠地飄著,瞧去醜陋極了。
正南的窗戶大開,冬季的冷風從外頭灌進來,吹得燭火顫顫巍巍地搖曳。
內間的床上這會哪還有一個人影?不只那男子,連那個根本不能行動的小姑娘都不見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從這裡跳下去,不摔死也得摔成殘廢啊!」綰嫿大驚失色。
楚嵐走到窗邊,探身往外看去,一根幾股紅紗擰成的長帶垂落下去,正落在下面漆黑的後院里。
「這紗能承兩個人的重量?」綰嫿朝下看著,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可能。
楚嵐冷哼了一聲:「他認出來了。」
綰嫿聞聲瞪大了眼睛,旋即反應過來:「這是重葛紗?」
重葛紗出自大寧西南,雖輕薄,但韌性極好。因為京城並不流行,故而這種紗一向會被誤認為普通的月影紗。
楚嵐目光漸深,如果說將那姑娘救回來時,她尚且還有猶豫,但如今穆彥拼著性命也要將人帶走,已讓她能有七分確定,那姑娘身份一定不簡單——
而且很可能,就是主上等著的皇室中人。
*
京城東坊。
穆彥將晏晚從一架小驢車上抱下來,回頭瞧了一眼朱雀街的方向。
按照禮部的儀程,巡遊應是持續到亥初,可現在不過戌時左右,怎麼那邊就已經沒了聲響?
他心裡有些擔憂,倘若朱雀街那邊也出了事情,他如今不在,恐怕暗中之人又要故技重施。
只是這會他也顧不得那許多事情,晏晚尚沒有恢復,需得趕緊找一個地方讓她休息,等逍遙湯解了才行。
這間小院攏共一進,一間正房一間廂房,其實是穆彥出了銀子給肖橫買的。
只是兩人都常在督衛軍的官署,這小院子倒是久沒有人打掃。
穆彥抱著人進來,一腳踢開正門,待借著窗外月色將人放在床上,這才騰出手來點了燈。
這屋久沒有人住,與外頭的寒冷也差不了多少。
可這地方連個柴火都沒有,便是他想生火都來不及。
「公主,怎麼樣?」
穆彥單膝跪在床邊,將自己兩件外袍都蓋在了晏晚身上,只是那小公主卻仍舊瑟縮一團,輕輕發抖。
「穆彥,怎麼這麼冷?」她在半夢半醒間,聲音都帶了哭腔。
穆彥只覺他心裡比方才劃破手指了更疼。
他攥著拳,瞧著那小公主在昏暗光線下泛著紅的小臉,心一橫,乾脆一把將她的手包了起來。
她的手原本白皙,這會卻也帶著些不正常的紅,只是觸碰到了,才覺冰涼。
穆彥將她的一雙小手包在掌心裡,緩緩哈著氣,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腦子裡竟是什麼辦法都沒有,手足無措地像是第一天到影衛閣時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他掌心的熱度,晏晚竟是迷迷糊糊地往床邊靠了靠。
穆彥本就趴在床邊給她暖手,她忽然一動,額前的碎發便掃到了他的手上。
猛然間拉近的距離,讓他能在這般昏暗的燈火里,清晰地看清她眼睛上一根一根的睫毛。
穆彥渾身都僵住了,他愣愣地看著忽然貼過來的晏晚,連自己接下來要去做什麼都忘記了。
他的喉結輕輕動了一下,而後僵硬地撇過頭去。
「穆彥……」可那迷迷糊糊的小公主卻是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指,一點都沒有讓他離開的意思。
「公主,我……我去看看怎麼回宮……」
他不敢去看床上躺著的人,不知道自己在滿口胡言亂語些什麼。
在影衛閣學到的本事,在江淮戰場上歷練的冷靜這會通通被丟在了腦後。
只有翻騰的熱血,讓他在這寒冬臘月里,深感自己應該跳進冰水裡泡上一泡。
「我,我去看怎麼回宮,馬上就回來。」
他憑著記憶,為晏晚壓緊了身上蓋著的衣裳,而後抽出手來,「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