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陳林虎那個「老陳頭真是他家最難琢磨的人」的念頭很快動搖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林虎就被收音機里滋滋啦啦的「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給「打」醒的,他愣愣地爬起身,目光在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屋子裡溜了一圈,意識才漸漸回神。
樓上不知道哪一戶的住戶趕著上班,高跟鞋在老家屬樓的水泥樓梯上踩得蹬蹬響。
窗外伴隨著鳥叫還有小孩兒尖銳的哭嚎,「我不想上舞蹈課我不想去文化宮」的嚎叫在她媽的開罵聲里被一路拖出去老遠,還能聽見顫抖的餘韻。
一單元的方向傳來老太太的謾罵:「誰他娘的又喝大了吐我們家窗檯底下了?缺德啊,逮住了老娘叫你把吐得都舔回去——」
陳林虎坐在床上,腿上還搭著卡通老虎的空調被,腦袋「突突」地疼了起來。
他費勁爬下床,閉著眼暈頭暈腦地摸進洗手間,對著馬桶瞄準發射的瞬間才徹底找到自己已經離家很遠的實感。
這個城市在他成年後第一次回來時給他留下了極度辛辣的記憶。
陳林虎喊了幾聲老陳頭,聲音都淹沒在收音機「浪打浪」的滔天巨浪里。
手捧著涼水往臉上撲時,陳林虎腦中靈光一閃。
剛才他路過客廳的時候好像看見有人。不太像老陳頭。進賊了。
這個電光火石間蹦出的念頭跟點了陳林虎的引信一樣讓他竄了起來,渾身繃緊扯開洗手間的門走到客廳,拳頭剛攥瓷實還沒想好下一步怎麼辦,就看見客廳的八仙桌上坐著倆人。
面對著陳林虎坐的是老陳頭,背對著陳林虎坐的人有點眼熟。
陳林虎走近一看,哦,嘴不留德那位。
再一看,嚯,兩人中間擺著一盤跳棋。
老陳頭把蒲扇搖得跟電視劇里奪命書生的摺扇似的,臉上帶著勢在必得的笑容,對面的張訓摸著下巴,猶猶豫豫地拿著一顆玻璃珠往前跳了兩步。
收音機放在一邊兒,還在浪打浪。
二位坐在浪里下跳棋。
陳林虎用拳頭揉了揉眼,以為自己在夢遊。
「睡醒了?」老陳頭的嗓門比收音機還大,「去,廚房裡拿三個碗三雙筷子,張老師都把早飯買回來了。」
這座山一動,另一座裝成山的山立馬活了。
張訓迅速向後挪動離開棋局,面帶微笑:「您好好吃飯吧老爺子,我任務完成了,上樓去了。」
「上什麼樓,這盤還沒下完呢!就在這兒吃,也不是頭一回了,」老陳頭一揮蒲扇,「虎子,趕緊,上碗筷!」
張訓回頭看了陳林虎一眼,陳林虎總覺得自己從這一眼裡看出求救的意思。
「飯呢?」陳林虎問。
張老師眼裡的希望暗淡了。
他不能指望一個連「你怎麼在這兒」的基本好奇心都沒的小孩兒看出他不想下棋,並且又快輸了的心情。
「哎,」張訓看二愣子一樣地看著陳林虎,「廚房。」
二愣子剛睡醒,臉上的水還沒擦乾,提起黑背心衣襟,露出一圈結實白皙的腰,隨意地擦了擦順著臉頰向下滑的水珠後點了個頭,先過去一巴掌拍滅收音機,讓二位從浪里回到陸地,才去廚房把張訓買來的早餐收拾到碗里。
三份豆沫,兩包水煎包,都還冒著熱氣兒,往陳林虎的胃裡鑽。
看這熱度,老陳頭和張訓的棋盤開盤還沒多久。
陳林虎把豆沫帶著塑料袋套進瓷碗里,端著兩份兒先拿去客廳的八仙桌上,剛到地方就聽見老陳頭的大笑:「哈哈,我又贏啦!」
這盤不僅開了沒多久,並且結束的還很快。
陳林虎掃了張訓一眼,他實在沒想到世界上還有人能輸給他爺這個臭棋簍子。
「哈哈,您又贏了。」張訓語氣不變地重複了一遍,臉上的笑跟黏了膠水之後脫膠了一樣,要掉不掉,「咱能不玩兒這個了嗎?餓了,真餓了。」
陳林虎剛把碗放下,張訓就跟餓狼一樣拿了一碗擱在自己面前,把棋盤給擋到一邊兒。
「記賬啊,」老陳頭提醒,「別忘了!」
等陳林虎把水煎包也放齊全了之後,老陳頭還在叨叨:「上周鬥地主你也沒贏,這周玩了八盤跳棋,你攏共欠我一塊三毛……」
「這還用我記賬嗎大爺,」張訓說,「您腦子長得跟個計算器似的,我就負責定期付款就行了唄。」
陳林虎一臉木然地坐在桌邊,夾起一個水煎包往嘴裡塞。
一口下去,羊肉混著粉條的香味就在嘴裡炸開,麵皮已經被羊油浸透,兩面煎的焦香,順著口腔滑進胃裡,陳林虎瞬間清醒了不少。
小城市的早晨在一口路邊小店買的噴香油膩的早餐下肚后開始,熱氣騰騰又凌亂隨意,老家屬院兒的每個早上都這麼大大方方地渾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