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大半夜的一聲「滾」,成功把老陳頭卧室的燈給喊亮了。
老陳頭再耳背都能聽見這聲咆哮,踩著拖鞋撲撲騰騰跑過來:「怎麼回事兒!叫什麼叫,睡覺崴脖子了?」
陳林虎卧室的燈被老陳頭打開,就見屋裡父子倆神色各異,陳興業坐在床上兩眼瞪得跟驢蛋似的盯著陳林虎,後者沒什麼表情,自然地起身收拾行軍床。
「幹嘛幹嘛?」老陳頭問,「大晚上的折騰什麼?」
「折騰著滾,」陳林虎表情冷淡,「能滾你屋嗎?」
老陳頭都難得讓自己孫子也噎了下,以前每次陳林虎跟陳興業吵架,陳林虎不說跟他老子對著干,也得反幾句嘴才行,今天卻很平靜,彷彿背著人又偷偷長大了不少。
「能不行嗎?」老陳頭擺擺手,讓他趕緊滾過去,「床支好了,別半夜塌了又把我弄醒。」
行軍床拆的很快,陳林虎抬著就走了,都沒跟陳興業打招呼。
老陳頭看看他,又扭頭看看陳興業:「到底怎麼回事兒?」
陳興業的眼還瞪著,鼻孔里喘著粗氣,胸膛跟鼓風機似的起伏,腮幫子都給咬起來了,偏偏還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沒事!」
「那你氣的跟頭叫驢似的。」
陳興業坐在床上,兩手攥成拳頭,兀自罵:「就一犟種,腦後長反骨的東西,老子真想一巴掌——」
「跟誰老子呢?!」老陳頭先一巴掌抽到陳興業後背,「誰是老子?!」
從小到大陳興業就沒在吵架方面佔過上風,尤其是在老陳頭面前。挨了老爹一脆響,陳興業勉強把往上竄的脾氣給壓下去,神色複雜地閉上嘴躺下了。
他沒把剛才跟陳林虎的對話告訴老陳頭,一方面是也沒真說出個什麼,另一方面是陳興業怕真有什麼。
老陳頭最煩他這個不通人事的樣子,也懶得問他,門「啪」地甩上走了,剩下陳興業一個人在床上胡思亂想。
回主卧的時候陳林虎已經支好床躺下了,閉著眼跟睡著了似的。老陳頭把燈關了,借著窗外的亮光走過去摸摸他的臉。
「你非得跟他較什麼勁呢,」老陳頭自以為壓低聲的說,因為耳背,其實聲音還是不小,「你都認識你爹快十九年了,大半夜的不跟狗吵架你不知道啊?」
摸著臉的手有些粗糙乾巴,散發著一股熱烘烘的香味,那是老陳頭每天臭美時塗的雪花膏的氣味。
陳林虎小時候就喜歡這股老舊味道,現在又聞到,剛才頭鐵的狗慫勁兒都沒了,等他爺把主卧的門也帶上,才在行軍床上動了動:「也沒吵,就是我說的他不愛聽。」
「他就沒愛聽的話,」老陳頭說,「你又開發出什麼刺激他的新詞條了?」
家裡就這一個有幽默細胞的人,陳林虎沒忍住咧咧嘴,很快又把嘴角壓了下去:「我說我不結婚。」
老陳頭頓了頓,沒吭聲。
「我不結婚行嗎?」陳林虎又說,語氣里沒有跟陳興業說話時的蠻橫,反倒徹底弱了下來。
屋裡昏沉的光線里,老陳頭走到床邊坐下:「才多大點兒就說這個,搞不好過幾年又嚷嚷著要結了呢。」
和陳興業不一樣,老陳頭沒有高三那件事兒的打底,覺得陳林虎多半是在奇思妙想,倒也沒跟陳興業似的炸了鍋。
不過就算知道,陳林虎覺得他爺估計也不會蹦起來拿鞋底子抽他。
「就不想結,」陳林虎鼓足勇氣,「不會結。」
老陳頭半靠在床屏上,沉默了約莫有四五分鐘,陳林虎的拳頭越收越緊。
對陳興業他能六親不認地血杠到底,對老陳頭他真不知道能怎麼辦。
以前那些靠拳頭解決問題的行為隨著年齡增長漸漸就成為了下下策,在爺爺面前連「策」都算不上。
半晌,老陳頭嘆了口氣。
「你要是高興,要是自己不後悔,王八吃秤砣的鐵了心,我能說什麼?」老陳頭按亮手機看看時間,光亮把他的臉映出一瞬又很快熄滅,但老陳頭的聲音卻沒停,「我沒事兒就看新聞看視頻,現在年輕人思想不一樣了,那麼多丁克和光棍兒也沒見人家怎麼著,我尋思你也差不到哪兒去。」
陳林虎的神經一下鬆了,隨即而來的是無法形容的愧疚。
人越是心疼誰就越會讓步,因為不忍心看他糾結反側。陳林虎知道自己是在拓寬老陳頭的底線,因為這個底線對他始終都是虛的松的,甚至他撬上去的時候,老陳頭都怕他累著了。
「您還看這些有的沒的呢?」陳林虎忍著泛到喉頭的酸,調侃。
「那是,」老陳頭說,「活到老學到老,得跟上時代的浪潮,不然就跟你爸似的惹人煩。哎,他最好也改造改造思想,我土都快埋鼻孔的人了,就指望死的時候你跟你爹別在我墳前打起來,不然我要有魂兒都得求道天雷給你倆劈成王八蛋。」
陳林虎聽他越扯越遠,忍不住打斷:「還年輕呢你,說什麼呢。」
「真是放豬屁,活到我這年紀你就想明白了,一輩子到底就是閉眼蹬腿的事,還不興說了?」老陳頭覺得自己孫子的忌諱很封建迷信。
「不興。」陳林虎難得跟他反著來,聲音都難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