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冬夜漫長寒冷,陳興業幾乎是一步一頓地從醫院離開,開車回家屬院兒。
張訓在他出門前走開,避免和陳興業有正面接觸,一個是實在不想在這時候刺激陳興業,另一個是他自己也需要時間平復心情。
兜里的煙抽完了,買煙的時候煙酒店的老闆不停看他,付完錢又說了句:「家裡人出事兒了?撐住啊哥們兒。」
張訓拿完煙出門,站在總醫院住院部樓下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哭的像個王八蛋,眼淚在冬季夜晚的寒風裡凍得觸手冰涼。
他以前只是覺得老陳頭疼愛陳林虎,肯定是不捨得太責怪自己孫子的。沒想到老陳頭已經知道了全部,但依舊對張訓這個他自己招來的租客沒有異樣,甚至還能說出那句「沒租錯」。
這一年的時間裡老頭兒是怎麼度過的,怎麼糾結的,張訓想不出來。
哪怕是陳興業這個中年人都無法接受兒子成了同性戀的事實,老陳頭已經年過七十,他到底是怎麼說服自己接受一個超過了他想象的事情的,他剛知道時心裡的震蕩得有多大,張訓光是帶入一下自己,就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
他從小到大都自認為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從校園到職場,人際關係遊刃有餘,看臉色拍馬屁都做的得心應手,竟然絲毫沒有感覺到老陳頭的變化,但凡他先察覺到一絲異樣……
察覺到了又能怎麼做呢?張訓抽著煙想,我是要跟陳林虎分手嗎?還是要滾出寶象,從此不再來往?
他選不出來,選哪邊兒都疼得心肺麻木。
張訓站在凜冽的夜風中抽完了半包煙,手和臉都凍得僵硬,遊魂似的拐回住院部,電梯都忘了搭,走樓梯回到病房。
敲完門進去,卻發現陳林虎不在,老陳頭自己半躺在病床上戴著眼鏡看書,聽見動靜抬起頭,跟張訓對個正著,臉上露出平時的笑:「張老師,還沒走呢?來來,坐這兒!把那個什麼,火、火……那什麼果切開,咱倆一人一半!」
現在的水果都不按季節來賣,冬天也能吃到西瓜火龍果什麼的,前兩天段喬來探病的時候專門提了一籃。
「火龍果。」張訓也笑了笑,僵硬的臉上牽起肌肉活動,有些乾澀困難,但還是走過去挨著老陳頭坐下,「虎子呢?」
老陳頭指指門口:「接熱水去了,我順道讓他去買點兒吃的。」
語氣稀鬆平常,彷彿剛才病房裡發生的一切並不存在。
張訓說不出是對這老人的感激居多還是敬佩居多,忽然覺得人活一輩子,如果能活到陳明理的境界也算是對得起幾十年吃的飯看的事兒了。
把火龍果對半切了,張訓沒什麼胃口,只看著老陳頭吃,笑著開口:「陳叔回家了?」
「他在這兒也沒事兒干,年紀也不小了,熬得腰酸背痛的,」老陳頭隨口道,「我給他攆走的,哎,你怎麼不吃?」
「不愛吃這個。」張訓給老陳頭遞了張餐巾紙擦手,「聽虎子說陳叔想把您接身邊兒照顧,您打算去嗎?」
老陳頭興高采烈地吃完半拉火龍果,他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健健康康活到七十多,靠的就是這份兒「你氣你的我忘我的」的人生準則,擺擺手:「不到走不動的地步我是不打算去,這兒多好啊,有老鄰居陪著下跳棋打麻將,有小院兒種花花草草,有綠化帶種菜,我不種,我可以偷別人家的……他那兒有什麼啊?住的是高層,電梯進去我就難受,鄰里鄰居的都不認識,馬路老寬老寬,人還沒走過去就變紅燈了,我不去!」
張訓就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沒想到招來老頭這麼多抱怨,竟然有點兒想笑。
但笑意剛起,就被心頭的酸澀給壓蓋下去。
「老爺子,我這段時間琢磨琢磨,」張訓覺得自己嗓子眼發緊,聲音得憋著勁兒才發得出來,偏偏臉上還是帶著笑的,慢條斯理地溫和道,「明年租房到期我就走吧,一個是您年紀也大了,騰出來二樓方便陳叔他們過來照顧的時候住,二來我也找個離書咖近的地方。到時候還常來看您。」
他想的比陳林虎多,陳林虎一門心思地覺得自己能扛得起老陳頭和張訓兩座大山,卻沒想過老陳頭不僅有他這個孫子,還有一個親手拉扯大的兒子。
這麼多年吵歸吵,陳興業心裡有老陳頭這個爹,老陳頭當然也是記著自己兒子的。張訓不想讓陳興業每回過來,都想起是自己爹找了個租客,跟自己兒子好上了。
病床上的老陳頭愣了愣,卻沒說話,緩緩把手上的火龍果皮扔了,又用紙巾仔仔細細擦著手指,目光卻始終落在張訓臉上。
這目光平和安靜,絲毫不讓人討厭,卻壓得張訓有些難受,臉上的笑都有點兒兜不住了。
半晌,老陳頭才開口,聲音竟然比平時要低一些:「你是住著不舒服還是怎麼樣,怎麼好端端的要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