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符祖,清風
「江河日下,大勢傾頹,誰可力挽狂瀾?!」
器度真人幽幽一嘆,「罷了,我等走一步算一步吧。」
真人失去了先前那股昂揚向上的精神氣,這一刻像是一個真正垂暮的老人。
「仙道貴長生,哪怕昔日曾有壽籍被斬,但是日積月累,還是有隱患留下。」少女輕語,「老一輩的人物不肯挪位置出來,又渴求更多,於是便成了一座座大山,壓在後來者的身上。」
「會有那麼多狗屁倒灶的事情發生,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年輕人』要多多奮鬥……這種話都能說的出口,簡直讓人心寒。」少女說到這,凌冽殺機升騰,「要請這樣的人退位,組織任重道遠。」
「我們要招攬更多的年輕天才加入,從歲月積累下的黑幕中撕裂一線光明!」
她鬥志昂揚,落在任穹身上的目光漸由冷漠審視變成了溫和。
「你覺得,他怎麼樣?符合我們組織的要求嗎?」
少女上下打量著任穹畫符時的表現。
——這是一個天才。
「他的才能很符合要求,甚至如今來說都超越了很多。」器度真人淡淡道,「不過,我不建議這麼做。」
「他還沒有對這個時代清醒而明確的認知,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小滑頭。」
「不……不對!」真人又否定了先前的說法,「應該說他其實很清醒,知道怎樣去追求自己的目標。」
「權利,財富,力量……這些都是他的追求。」
「在未來,他是我們可以爭取的一個群體的縮影,但不是現在。」
「上升的道路沒有斷,他就不會跟我們的組織走到一條路上……這個問題,需要交給我們的敵人去自作孽。」
器度真人臉色莫名,「何況我們做的事情,生死懸於一線,貿然拉人入伙,不是害人嗎?」
「我們是救人的,是抱著犧牲的決心來力挽狂瀾,是殉道者……可我們不能強制要求別人也殉道,這是底線!」
「也是。」少女聞言默然。
片刻之後,她才重新振作精神。
「古聖香灰,我們勢在必得!」她的話音鏗鏘有力,「變色油墨,不會再成為桎梏!」
「至於玄黃幣的載體,那符紙……」
少女看向器度真人。
「這方面你大可放心,論及符道,本真人就沒怕過誰!」器度真人傲氣升騰——他當年也是一代天驕!
「玄黃幣的載體,符紙源頭,靈木選材很重要,但也不重要。」
真人眸光熾盛,「我鑽研多年,在其中發現了些許玄機,多了一份材料!」
「社稷之土!」
「祭祀皇天后土的天壇,溝通天地,人為樞紐……這樣的程序之下,洗禮出的土壤,便是社稷之土!」
「這是象徵三才大運,以此催化靈木靈材,讓玄黃幣的載體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機,故而能最大程度增幅其號令天地人的威能,成為公認的交易貨幣。」
「再有變色油墨,於是真正的成為了號令『天地人神鬼』的造化神物!」
符紙溝通天地人,變色油墨號令鬼神……最終不正是天地人神鬼皆通?
「好!」少女讚歎,「不愧是當年那位一代無雙符祖的嫡傳,竟是窺破了其中玄機。」
「……」器度真人的臉色黯淡下來,不發一言。
「我錯了,不該說這件事的。」少女知趣,表示歉意。
「你沒錯。你能有什麼錯?」器度真人幽幽一嘆,「當年我被老師以學藝不精的名義逐出了門牆……我從來不曾怨。」
「因為我知道,那是在保護我……」
「數年之後,老師莫名遭劫,橫死於符王殿中。」
「一代神符驗靈寶符,再沒法繼續改進下去,成為絕唱。」
器度真人冷笑起來,「時間……快到了吧?」
「三百年,只是幽刑而已,而非殺刑!」
「時間過的可真快啊!」
他嘆歲月如逝水,一去不復返。
「老師當年就察覺到了問題,知曉自己身陷劫中,走不掉了。」
「於是索性深入調查一些內幕,並且不斷表現出孤僻特性,對學生各處挑刺體罰,看似不近人情。」
「之後驅逐開革,順理成章斬掉我等與他的聯繫……只有獨自一人,面對一些隱藏至暗的黑手。」
「然後,他就死了。」
器度真人臉上沒有悲傷。
或許,悲傷都已經消耗完了,再沒有悲傷的力氣了。
「一位符祖,一位得人心擁護的符祖,死的那麼不明不白……不,死的明明白白。」
器度真人呵呵笑著,「手法無需在意了,知道大概的兇手便足夠了。」
「我會加入你們的組織,何嘗不是想借刀殺人呢?」
真人坦白自己的心思,語氣幽幽難測,「我命不久矣啊!」
他的一隻手在脖頸上一抹,像是去掉了什麼偽裝,有一道道血線在蔓延,從胸膛下方往上交織纏繞,成為一張血絲大網,要將頭顱都包裹進其中。
不過,有一道散發柔和光芒的靈符在脖頸上繪製而成,雲紋萬千,演繹北斗七星、南斗六星之生死玄微,將血網阻住了。
只是似乎因為時光浸染,此符有大半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雙斗生死符,生死轉換,卻也只能拖延。」器度真人眸光深沉,「動手的咒道人物,實力太強大了。」
「老師預先防備,將我等逐出了門牆,斬斷了因果,卻還能造成如此傷害……佩服!佩服啊!」
真人說是佩服,內里卻有無窮殺機。
咒道,古來最莫測的殺伐手段之一。
其脫胎於殺道,將隱秘性發揮的淋漓盡致,難以阻擋與提防。
什麼刺客相比於此,都弱爆了!
刺客殺敵,還要辛辛苦苦的探查情報,去踩點,去繞開各種防護,才有機會接近目標,斬首而去。
修仙的命長,往往也因此怕死,各種保命的手段層出不窮,活的越久就越難殺。
甚至有的老陰逼,他們在外活躍的都不是真身,而是一個化身而已!
真身呢?
就躲在洞府中,禁制大開,遠程操控!
這足以讓所有的刺客抓狂。
咒道高手卻不同了!
他們詭秘難測,跨越時間、空間殺伐,防不勝防,繞過所有的防護,直擊本尊!
只有千日捉賊,哪有千日防賊?
咒道高手就像一柄刀,即使他們咒殺一次不成,往後還有無數次……哪怕他們不出手,也能給目標造成無數心理壓力。
搞不死你,也能噁心死你。
想想看,當你有房事、便秘等等事情的時候,對面來詛咒你一下……這受得了?
誰都受不了!
就這,還僅僅是普通的咒道修行者……各種高手,更是可怕無比。
相傳在古老的時代,哪怕大羅神仙,也要殞落在此道之下!
釘頭七箭書、六魂幡……等等,在歲月的角落中留下了可怕的影子。
「真人無需擔憂。」少女勸慰,「組織中已有醫道高手在研究了,或許您所中的詛咒不久便會被破解。」
「我無所謂了。」器度真人平靜道,「我只想要某些人付出代價,僅此而已。」
「待我傳下師門傳承……」他輕語,「我將會給這世間一個巨大的『驚喜』。」
真人如是而語。
少女無言。
「好了。」器度真人說道,「你們搞定變色油墨,我來搞定符紙與印染符印。」
他眸光深邃的嚇人,「屆時,組織大可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這是癸巳府的道兵駐防圖,你且收好。」
說罷,他取出一卷寶圖,上面詳細表明了各處節點,還有不同時序的輪換。
少女恭敬的收下,「真人,確認沒有問題,未曾打草驚蛇嗎?」
「你放心。」器度真人洒脫,「我雖遠不如我師,但我浸淫符道多年,也算是一代大師了,勝過那些徒有虛名的專家教授不知多少。」
他垂下目光,看了一眼那先前任穹所站立過的地方,以及一些瀰漫在空間中的塵埃,嘴角勾起意味莫名的笑容,「我指天地為符紙,何處不可成符?」
「一縷清風,都可成為我的符籙,逍遙天地間,御六氣而行。」
「論修為,我不如某些人,但論技藝上的境界,他們又怎麼能懂我的寂寞?」
「只要我願意,整個癸巳府,便沒有秘密!」
真人抬手虛握,抓住一縷清風。
清風變幻著扭動,編織出夢幻的光影,成了一張符籙。
它匯聚后又散開,化作了千絲萬縷,於是整個空間中便到處都是了!
「可惜。」
真人忽的一嘆,「我縱有千眼千耳,可遍觀一府之地,可奈何?」
「心神之力寥寥,無法承負起全天候的觀察檢測。」
「別說一日,就是一時片刻也不行。」
「除非有亘古傳聞的洛書靈寶輔助,我方才能有質變……」
器度真人說到這,便是自嘲一笑,笑自己白日發夢。
洛書早已埋在歲月中的不知哪個角落,去哪裡找尋?
「真人你可惜了。」少女不知道第幾次嘆息了,「不過,感謝您的贈予。」
她起身,「關鍵情報我將送呈上級,你我單線聯絡,下一次的口號將變,請您記住。」
少女肅穆,與器度真人對好了下一次交涉的暗語。
做為一個隱秘組織,他們十分的謹慎。
或許也正是因為足夠的謹慎,才能在轟鳴大勢的碾壓下,保持著自身的完好。
……
「哧!」
無聲無息間,扭曲的小天地散去了。
幻象與真實重合,被破舊帽檐半遮半掩的窮困客人在一番艱辛的討價還價后,拿下了勉強滿意的符籙,轉身匆匆的離去。
「呼!」
任穹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的宣洩,似乎是因為一張新符的製成,他又可以賺到人工費了。
又或許,是因為某種壓迫性眸光的移開,並且徹底的遠去。
『危險解除了。』
少年有種久困黑暗中驟見光明的感動。
嚇人!
太嚇人了!
竟然身在邪惡組織中!
簡直離譜!
這一刻,他心中有萬千思緒閃過。
任穹總算是明白,為什麼有的時候,「知道的太多了」也是一種錯。
當自身的實力和信息不匹配,知道了巨大的恐慌性消息,就是在給自己的心靈增添壓力。
就像這一次。
如果他什麼都不知道,又如何會有那麼大的恐慌,以至於出現了失誤,導致離小黑屋只有一步之遙?
『從來沒發現,我竟然還有演帝的天賦才情。』
任穹心底腹誹,感嘆自己先前的表現,硬是糊弄了過去。
『辭職!』
『一定要辭職!』
他下定了決心,不管怎樣這裡是呆不下去了。
這裡就是龍潭虎穴啊!
他要遠離這世間的風險,平平安安的去成長。
至於所謂的善惡是非?
對於恍若輪迴的少年來說,這些並不重要。
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情。
這是修仙的世界,是單體稱尊的文明,而非集眾的制度。
一個人,走到巔峰,能橫掃世間,撥亂反正也不過是等閑。
相反,哪怕再有一腔熱血,可自身實力不濟,妄自出頭……那恐怕會被一擊天降神掌,轟殺的骨灰都不剩下零星半點。
『我還有個不讓人省心的妹妹要養……我真的死不起啊……』
任穹心底輕嘆。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即使世界壞了,文明病了……』
『那也得等到我無敵了,證道成祖,再去拯救世界吧!』
左手握河圖,右手掌洛書,任穹在等時光流逝,暗中發育,成為最大的黑馬。
不過……
還沒等他想出什麼理由,來跟器度真人辭職,並且盡量不引起他的猜疑。
器度真人便先蹬鼻子上臉了。
「你這符……不怎麼行啊!」
真人開始挑刺,生生的點出了一二三四五個小缺點來,讓少年深受震撼,感慨學無止境。
「從今天開始,你跟我學一個符。」
真人摸著鬍鬚,手一抖,一本金冊便掉在任穹的身前。
那是一種全新的符籙。
「清風符?」
任穹上看下看,「這算什麼?」
「好像很簡單的樣子……有學的必要嗎?」
他深深懷疑。
「沒有簡單的符,只有簡單的人。」真人平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