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文小川)洛克王國
?心裡開始懷念那台日產東芝電視機還在不在,它被丟到哪裡去了。有時候,我很喜歡自己所在的地方。有時候,我卻又想逃避。比如說現在,自己待在這裡,為了一件毫無頭緒的案子。而可能明天,自己也有可能跟那些牽涉其中的人一樣的結局。
我在朦朧的夜色里坐著三輪車。
我在悶熱的黃昏里乘著摩托。
我在靜靜的夕陽里等著你的到來。
小城裡的一個不知名草坪上坐著一位老人,手上的繩索套著兩條狗,它們安安靜靜吐著舌頭趴在草地上。
前方的廣場上許多婦女,手裡推著嬰兒車,車裡是空的,孩子們踏著闌珊的步子向前跑,我想,自由對每個人都是彌足珍貴。
我已經麻木地認識到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劣性,所以我經常解剖自己,然後用嘲笑的口吻打趣。我坐在計程車上聽司機說,你們這一代人就是沒有人情味,自私卑鄙任性冷漠。我笑著說人其實都是一樣的,我們這一代也不盡全是那樣品格的人,那只是少數。
城市冷漠了熱情,拉開了你我的距離。司機這樣說道。我誇讚他並說,師傅你是極少數在司機這個行業中有這樣體會而能準確表達出來的人。
司機笑了笑,忽然說了句,人其實這一輩子就是那麼回事。話語之中帶著淡淡憂愁,與師傅之前樂觀積極的態度相比很不一樣,接著,他繼續說道,當你到了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你更能夠體會到我所說的話,小的時候,不但讓父母操碎了心,而且也沒有能力做任何回報,而當到了我這個時候,唉,能力倒是有了,可是父母卻都不在了,要不然都老了。自己的兒女也成年了,鳥大就離巢,人大就離家。這再正常不過了,我們就這樣活一輩子,到頭來,還是自己獨自埋在黃土裡面。要是福氣好,老婆還可能陪著自己一起老去。要不然,黃土一蓋,仰面一趟,土是土,天是天,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我就成了回憶了。
我扭頭看了看司機,臉上卻什麼表情都看不見。
還在大學時代,我跟室友躺在一張單人床上,我抽著煙,他也抽著煙。看著空氣里飄著的煙霧,我問,你怎麼不去找個女朋友。
他說,找毛女朋友啊,現在又沒錢,等有錢了,都是女人過來找我。現在他媽的女人你看哪個是可靠的。
我說,你別這樣想啊,其實還是有好女人的。只是你沒遇見而已。
他又吞了一大口煙,隔了一會說,唉,等有錢了再說吧,現在過的挺好的,沒事的時候打打遊戲,有事就忙去了,晚上躺床上眼睛一閉就開始不停想這生活,怎麼掙錢。你看哪還有時間去操心女人。
說完他又抽了一口煙,煙已經燃完,險些燙了他的手。他罵了句媽逼的。
我回道,對於你來說,操女人比操心女人重要。
說完我就笑,笑了之後又覺得無聊,我看了看手指之間夾著的快要燃盡的煙,似乎明白了為什麼戒煙比戒女人更困難,至少在一個男人感覺寂寞苦痛壓抑陰鬱的時候,包里還直挺挺躺著赤條條的煙,如果自己需要,拿起來用火點燃就可以抽,把寂寞燒掉,把苦痛燒掉,把壓抑陰鬱統統都燒掉。這樣的感覺只有現在躺在床上的他跟我知道。
煙傷肺,女人,傷心。
另外一個男人從屋子的那頭到了這頭,坐在我倆的床頭,扯開凳子拉起架勢就開始抽煙,一邊抽一邊傾述他那綠帽子的人生。他講了他的女友是如何跟自己分手,如何網戀上一個外省人,後面如何被自己抓了個現行,又如何苦苦哀求跟自己和好,和好之後又如何被發現又跟其他人搞上了,搞上之後又被抓,抓了又吵,吵了又求,求了又和,和了,和了就淡了。
幾乎是在凌晨的時候,一般情況下,在小旅館開房的情侶們停下戰鬥開始休息的那個時間裡,我們結束了聊天。似乎意猶未盡,不過天總是會亮的。
天總是會亮的,這是對習慣自詡為夜貓子的那類人最大的諷刺。
一個油膩味的早晨,睡意被微風吹走,剩下腦子裡充滿三分之一的興奮感。當我明白這是一個夢時,我的眼睛已經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久。
回憶在碰見傷逝這個詞語的時候跳出來了,回憶總在跳出來。
聽朋友講過一個故事,說,有一次,在雲南,中越邊界線附近,他去酒吧,因為失戀,尋找***。在酒吧門口,與一個女郎眉來眼去。他會意的跟她笑,同樣,她的眼神也告訴他,今晚需要這個男人。他拿起桌上的煙跟打火機,從女人身旁走過,懷揣著某種不能言說的淫邪的笑。在女人身旁,朋友俯在她耳邊說:「我上去開好房間等你。」
女人嫵媚的一笑,並說:「不,老規矩,隔壁酒店,302,我等你。」朋友心裡納悶,害怕房間里有隱藏的危險,不過最終多餘的擔心被下身隱隱的衝動所趕跑。
在午夜的邊境城市,朋友醉醺醺從酒吧出來,直奔酒店302房。推開房門后,被證實朋友心裡的擔心是多餘的,床上已經躺好了那個女人,穿著黑色蕾絲內衣。朋友心花怒放,他吐著煙圈對我說,那晚女人如狼似虎,翻雲覆雨,一次又一次,當黎明的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遺漏下來的時候,男人終於疲憊不堪,沉沉睡去。在睡去之前,朋友悄悄從包里掏出5張人民幣放在女人手提包里。
當朋友在下午從寬敞的雙人床上醒來時,女人早已離開,床頭柜上放著15張人民幣,並留下一個紙條:謝謝你昨晚的辛勤工作,老規矩——1500塊錢,下次我還會在酒吧等你。
這是一個關於***的冷笑話,不過是真實的。
曾經的那些黑夜已經過去,那是我跟她的約會,就那麼悄無聲息的到來。我跟婷婷坐在一個充滿陽光的地方,我說,看這些人。其實這些人,這些甲乙丙丁,就像空氣一樣勻散地布滿在我跟你生活之間的縫隙里。
她的頭髮在空氣飛舞起來像飄動的音樂,那些人跑動,也像一組音樂,我聽見了她傳遞在空氣中的心跳,也像一組音樂。片斷存在於我跟她的回憶中,陽光的午後,她對我講了一個故事,童年和以後的成熟,太陽穿過,皮膚有點燙,跟潮濕。
攀枝花的陽光我感受過,到了夏天會讓人的皮膚滋滋冒煙,她母親,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跟她父親,為了生活,奔波。母親黑了,皮膚黑了,手掌上的縫隙越來越深刻,這是時間跟生活苟合的傑作。母親變的更土氣了,我懷念著心疼,心疼是無以言狀深刻不已,當一個男人體會到,女人第一次來月經的時候的痛苦,那麼說明,這是一個好男人。我固執地認為,她跟她母親第一次來月經的時候都哭過,甚至因此暈倒過。可惜我不是一個女人,因為男人肩膀寬厚,但卻無法承受這些身體上的苦痛,這是生活的一個褶皺。
白天溫柔美好,夜晚刺眼冰冷,她裹緊了被子,我穿著她的拖鞋,星期五的晚上,站在我們的陽台上,打了一個哈欠,燈光塞進了黑暗的嘴巴,纖弱的她來到我的身邊,輕聲細語,我什麼也沒聽見,想起了父輩的吃力,和宗教信仰,就像我喜歡純白色美好的她,長了生鏽的瞳仁,看進去很深邃,可裡面的光熄滅了。她耳朵里沒有污垢,她目光里沒有迷惘,她身體里沒有未消化的雜糧,我觸摸到了手,像描白的眼睫毛,空洞地乏味。我感覺吞進了一隻昆蟲,飛進了我的氣管,裡面充滿了煙霧,嗆著了她的呼吸,她滑翔到了我的肺里,在氣泡里她愉快地產下了卵,她的億隻眼睛察覺到了我的肺泡腐爛,交叉性感染,它們像街上的打扮的女人,外面光潔引人其實是個泡,正適合產卵。
褶皺的大腦,還沒有停歇,在為某個不知名的明天,幻想歌唱。
在一個不那麼明亮的早晨,沒有油膩味,因為我遠離了微風。我跟她帶著一雙孩子,來到刷著白綠色油漆的醫院,走廊里很涼爽,也很通透,就是有點消毒水味兒,病房裡都躺著人們,大都是胃潰瘍。我嘔吐了三次,扶著冰冷的牆壁,走到走廊的盡頭,衛生間的一個破爛水池子邊,水龍頭已經生了銹,她跟孩子在外面的木椅子上坐著等我。感覺喉嚨發緊疼痛,病床上躺著的人們,胃潰瘍,痔瘡,婦女更年期綜合症,嘮叨,缺乏運動,他們的子女一定在奔忙著自己,大夫沒有鬍鬚,或者颳得乾乾淨淨,因為嘴上一圈是青色的印跡,他態度和藹,可我卻害怕,這時候他可以玩弄任何一個脆弱的靈魂,隔壁的一個大夫來找他,商量著去買便宜的西瓜,我的胃一側在隱隱作痛,我自己可以無所謂,大家都當做沒事,大夫哼了兩聲,我被確診,要切除某一部分。我被一個沒有鬍鬚的男醫師,切除了盲腸,正如被麻醉。我無動於衷,探望者有父母,兄弟,朋友,上級領導,他們的舉止在暗示,盲腸是有害的器官,它引起了我的某種邪念,我應該寬心,我失去了盲腸,也許還會失去闌尾,跟著是大腸,直腸,脾臟,腎臟,四分之一個胃,和整個心臟。所有人會越來越寬心,我失去了犯罪的衝動,躺在斑跡點點的陳舊病床上,我用尚未切除的腦袋,頂著十餘只午休的蒼蠅,它們飛累了。
她跟孩子攙扶著我走出了醫院,沒有了病痛,我重新看見了外面的陽光,醫院外面就是那麼地骯髒,我騎著好多年都不見的嘉陵牌摩托車,在踩油門的時候,力氣集中不了腳心,一個孩子坐在我跟她的中間,小手抓著我的襯衣,另一個孩子被我放在前面,被曬得滾燙的油箱上,可是他卻沒有抱怨。她的手扶著後面的鐵架。我說坐穩了,於是一轟油門,一家人就飆了出去,路邊的樹影,陽光,灰塵,擺攤的小販,都飛快的一閃而過。我們穿行在喧囂中,孩子們大聲地興奮地唱著歌,我在後視鏡中看著她的微笑,病痛就那麼飄走了。
工業區已經開建,小瓦房還沒有被拆,我埋著頭抽著煙,她在裡面備著飯。天空已經被夕陽染紅,前面的馬路上有一塊被人們的鮮血染紅了。附近東歪西倒的電線杆子上扯著一塊白底黑字的巨大橫幅:保我家園!誓與拆遷抗戰到底!就像一出好聽的京劇,鼓樂一響,依依呀呀開唱,檯子下面坐著七老八十的觀眾,拍手著,微笑著,這所有的節目都跟他們無所事事。真好。
我已沒了力氣提起筷子夾菜,那是她做的菜。
孩子們上了床,我跟她也上了床,沒有了任何動作與遊戲,她睡的像死豬,我卻不敢閉眼。在凌晨過了三分之一的時候,機器的轟鳴聲響起,小瓦房戰戰慄栗發抖,在垮塌的那一瞬間,我意識到今天是我站在這早已搭好的戲檯子下面,我翻身壓著她的身體,下面卻沒有**,我看著她的眼睛,一樣的透徹跟深邃,只是多了害怕。
在明天的太陽爬上來之前,我們都跟這日子一樣,成了褶皺。
想到這裡,我漸漸閉上眼睛。那些死去的過去,還有讓自己感覺迷茫害怕的未來。也許自己所處的目前根本就是一個偌大的謊言,碎屍案的調查根本不會有進展,李記者的死也純粹是一場多慮的意外。當然,至於婷婷跟母親,也永遠不再回來。
想到這裡,我便安然睡去。不再有任何憂愁。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