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年那天，那個少年

經過圖書走廊，再繞過閱覽室，就到了音樂室。

未開門而入，便已聽見輕快的吉他聲。

肖垚沒有直接開門進去，而是轉身對姜顏豎起了食指：「噓。」

姜顏點頭，站到門的另一邊。

謝瑜琊沒有練太久，沒過一會兒，吉他聲停了。

肖垚推開門，道：「人我帶來了，收不收你自己看著辦吧。」

謝瑜琊看都沒看姜顏一眼，指著牆角的一台鋼琴，靠著椅子，合上雙眼：「先彈一首，我再看看。」

姜顏沒有弄明白他們的話，輕聲問肖垚：「哥，你們……在說什麼？」

肖垚只是笑笑，把她推到鋼琴旁，道：「別緊張，正常發揮就行。」

姜顏稀里糊塗地坐下，看著眼前觸手可及的鋼琴，手指隱隱發顫，「哥，你知道的，我早就不碰鋼琴了。」

肖垚把手放在她的肩上，「阿顏，喜歡，不應被束縛著。」

她捏緊褲料，目光從鋼琴上移開，顫抖著說：「阿姨，知道，會，不高興。」

肖垚拍著她的背，以撫平她的情緒，他半蹲下來，道：「哥很抱歉，以前總想著讓你開心，帶你去這去那玩，後來發現你並不喜歡，問你有什麼興趣愛好你也不說，本想給你報個音樂班的，卻發現你有些抵觸音樂，所以給你報了美術班，卻從來沒有留意過，你真正喜愛的是什麼，我不知道，母親給你留了那麼大的心理陰影……阿顏，音樂，是你的世界，你也不想，放棄它吧。」

姜顏看向肖垚，他朝她點頭，「夢想，是他人阻止不了的。」

心中思量片刻，她抬起雙手，手指輕輕地放在鋼琴鍵上，轉頭看向肖垚，「我不知道，該彈什麼？」

「隨便，臨時發揮也行。」

姜顏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回憶著那首曲子的旋律，按下第一個鍵。

「噔——」

聞音，謝瑜琊睜開眼睛，轉頭去看姜顏。

這是他新寫的曲子，方才在大會堂是首次面眾，她居然……

江黎尋著琴音悄悄來到音樂室門口。他本是來找姜顏的，忽然聽到琴聲，心想應該是那個謝什麼的在練琴，那姜顏應該也在音樂室，便過來看看。

放輕步子，他到了窗戶，慢慢地探出腦袋。直到看清音樂室里的狀況，他心裡「咯噔」一聲。

在彈琴的居然是姜顏！

她的動作行雲流水，神情鎮定，顯然是很熟悉鋼琴的。

曲終，姜顏的手指仍停在琴鍵上。

她看著鋼琴，開始出神。

謝瑜琊走過來，躬身問她：「你，有沒有自己寫過曲子？」

姜顏把手放到腿上，「有，但忘得差不多了。」

「阿顏，彈《陌生人》吧，那是你寫的第一首曲子。」肖垚道。

姜顏震驚地看著肖垚，「哥，你……」

「先彈完，待會兒我再解釋。」

江黎試圖聽清裡面的人說的話，可惜，聽不清。

他剛要離開，音樂室里又傳出一陣琴聲，斷斷續續的。

朝里看，仍是姜顏。

她的手時而按動琴鍵，時而懸在空中。一段有間隔的旋律后，她垂眸，回憶著這首曲子的創作背景，手指隨之彈奏。

好壓抑……

江黎的心不禁一揪。

這就是她內心的世界嗎？

好像，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謝瑜琊聽著聽著，皺起眉來，他從琴聲中，感受到了委屈、疼痛、無助。

他本想這首曲會一直是憂鬱的調子，然而，琴音慢慢變得舒緩。他緊緊盯著姜顏，這一小段溫暖的旋律很短，卻是整首曲子的點睛之筆。

姜顏舒了口氣，起身道：「抱歉，我有幾個地方彈錯了。」

謝瑜琊搖搖頭：「有幾個音確實與這首曲子不搭，總體還不錯，尤其是曲尾那部分，完美點題。」

他挨近她，繼續道：「那個陌生人，在你心中，已經不止是陌生人那麼簡單了吧。」

姜顏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別過頭，「那時，很謝謝他，雖然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但確實，一輩子也不會忘了。」

肖垚推開謝瑜琊，道：「怎麼樣，我妹這種資質的徒弟，你收不收？」

謝瑜琊問姜顏，「你鋼琴十級考過沒？」

姜顏還沒從「收徒」這個詞中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道：「沒有，我只考過六級。」

「都跟你說了，阿顏已經五年沒彈了，你別為難她。」

謝瑜琊道：「我不為難，只要她能在明年八月份之前考過十級，我便收她為徒。」

肖垚錘了他一拳：「謝瑜琊，你敢說話不算數。」

「我是答應你收你妹為徒，但又沒說我是無條件收她為徒，你自己笨，怪我嘍。」

姜顏拉了拉肖垚的袖子，「哥，你們……」

肖垚打斷她，問：「阿顏，哥問你，你想彈琴嗎？」

姜顏不語。

她自是想的，可若她再彈琴，定會惹養母生氣的。她不想再次體會，被拳打腳踢的感覺。

「阿顏，」肖垚摸著她的頭，「那件事已經過去五年了，母親不會再打你了，而且，有我在呢，不要怕。」

姜顏搖頭，「哥，我不是以前的那個小女孩了，就算……我也不會學鋼琴了，我沒有那個費用，你也知道，我不想，也不會用家裡給的錢的。」

肖垚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時謝瑜琊道：「費用你放心，我是免費教你的，我家裡有鋼琴，你暫時先用著，至於後面一系列的考試費用，今年一月份剛好有個比賽，我帶你去，獎金夠你考試用了的。喜歡一樣東西，是要想方設法的去爭取，而不是遇到困難只會一味地逃避。」

姜顏久久地看著他，最後對他鞠了一躬，「謝謝老師。」

謝瑜琊：「你不用這樣，我是看你只聽了一遍，便把我的新曲彈奏出來，才對你說這些的，也別叫我老師，我沒比你大多少，叫老師好像我很老似的，我是一中畢業的，你就叫我學長吧。」

「學長，謝謝你。」

謝瑜琊要去見曾經的授業恩師，現在食堂門已經關了，肖垚便帶著姜顏出去吃。

「哥，你怎麼知道我寫的第一首曲子是《陌生人》的？」

肖垚停止嗦面，道：「放暑假前，我以為你會回來，便幫你把房間整理了下，無意間發現了你寫曲子的那本筆記本，才知道原來你喜歡音樂，阿顏，以後，喜歡什麼不要悄悄藏在心裡，要大膽地說出來，知道嗎？」

姜顏輕微地點點頭，「那，謝學長為什麼會收我為徒？我們之前都不認識。」

肖垚笑道：「知道你喜歡音樂，我就想，他應該能幫到你，所以就想方設法的給他設套嘍，而且，誰說你們不認識，你的《陌生人》不就是因他而寫的？」

姜顏今天不知道第幾次被震驚到了。

那是她剛到肖家兩周時，高晴還沒有接受她。

鬧鐘不停地震動著，她艱難地爬起來，5：30，她該起床了。

她沒有貪睡的習慣，但以前從沒起那麼早過。

因為想讓高晴對她改觀，她想起早點給她的「家人」做早餐。

洗漱好后，她拖著酸痛的身子走到廚房，對保姆阿姨說，「阿姨，你歇著吧，我來做。」

保姆本是拒絕的，但看她態度堅決，便不好再阻止，打掃房間去了。

做好早餐，她細心地裝盤，等高晴、肖信威和肖垚下來吃早餐。

肖信威看著餐桌上的早餐，問：「阿顏，這都是你一個人做的？」

「嗯。」姜顏點頭。

肖垚嘗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道：「嗯～好吃。」

肖信威也連連稱讚。

姜顏被誇得臉有些紅，她滿含期待地看向高晴，只見她咀嚼了下，抽出一張餐紙，將蛋卷吐了出來，「孫姨，幫我重新做份。」

「高晴。」

「媽。」

肖信威和肖垚同時喊道。

高晴起身，什麼都沒說，自顧自上樓了。

「阿顏，你不要多想，在給你阿姨一點時間。」肖信威安慰道。

姜顏的頭有些昏，她垂著頭，說：「沒關係的，我會讓阿姨喜歡我的。」

肖垚已經初三，要提前半個月開學，吃了早飯，匆匆去學校了。而肖信威還有工作，肖垚沒走多久，他也走了。

把碗洗好，姜顏一搖一晃地上了樓，她本想直接回房，路過一個敞著門的房間，她停下來，往裡一看，看見裡面有台鋼琴。

音樂，是她從小到大唯一喜歡的東西，她又是從六歲時就接觸鋼琴，再加她發著燒，腦子裡一團糊，什麼都沒想，就走進去了。

她翻開曲譜，彈了起來。

後來，她的眼睛無法睜開了，眼皮重得厲害。

忽然，她聽見了一句「你給我停下！」

然後，「咚——」一個巴掌直接拍在了她的腦袋上。

她摔在地上，高晴大發雷霆：「誰讓你進來了！誰准你進來了！誰許你碰我女兒的琴了！你永遠也代替不了我的女兒！」

姜顏吃力地站起來，又一個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她看不清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停地道著歉，高晴完全喪失了理智，一腳踢在她肚子上。

姜顏痛出冷汗來，道歉的氣息變得虛弱，她想，一定是她做錯了什麼，才惹阿姨那麼生氣。

可是，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她只是，很喜歡琴而已。

高晴一直在用腳踢她，踢她的背、肚子、腿、手，一邊踢一邊罵。

「啊——」

孫姨趕到，見此景大叫一聲，忙過來拉住高晴，「夫人，您不能這樣打一個孩子啊，會出事的！」

高晴還在踢，姜顏痛得哭起來，蜷著身子抱著自己。

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彈琴了，阿姨不要生氣，我以後不彈了，不要再打了，好疼，好疼……

高晴掙開孫姨，一把抓起姜顏的頭髮，把她拖下樓，打開門，將她扔了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姜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無聲地抽泣起來。

等身上的疼痛緩解了點，她費力地爬起來，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想要睡一下。

可疼感刺激了她的大腦，她無法睡著。

從孤兒院出來的那一天，她以為，她可以有一個家。

可是，她究竟做了什麼，老天爺要如此對她。

肩膀一沉，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一激靈抖了下。

有個陌生人毫無聲息地來到了她身旁。

她收住了哭聲，不敢動了。

她以為是壞人，都醞釀好喊救命了，那人卻一下一下緩慢地拍著她的肩，把她搞得腦子裡一片空白。

時間慢慢流逝，那人的動作一直沒停。

就在她想抬頭看那人時，有個人喊道：「叫你買梨，坐那幹啥呢！」

身旁的人收回手，柔聲道：「小妹妹，我還有事得走了，哥哥給你一個梨，超甜的，拜拜。」

姜顏抬起頭，那個少年穿著藍色體恤，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但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想喊他，嗓子啞得發不出聲來。

她低頭，身前的地面上有一個梨子。

她伸手去拿，還沒碰到，就昏倒在地。

「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