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細密的雨絲落在面頰上、鑽進衣領里,帶來一絲屬於秋季的涼意。
獵場上一片混亂,而不遠的營帳前則佇立著兩個女子的身影。皇太后穿著一身簡單又素雅的長裙站在那兒,她的貼身宮女雲霜則在一旁打著傘,兩人都默默無言,注視著不遠處的情形。
從帝太后中箭倒地開始,到蕭廷深喊太醫、顧忱下跪……兩人將一切都盡收眼底。皇太后輕輕蹙了蹙那雙細長的柳葉眉,目光落在跪著的顧忱身上,眼底滑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望之色。
「娘娘?」她身旁的侍女雲霜發現了她的不愉之色,「您為何……?」
「真是讓哀家失望。」
「失望?」雲霜瞥了一眼不遠處跪著的顧忱,不解地問,「眼下情形不是正好嗎?」
「好?」皇太后略帶譏諷地笑了一聲,「你想想,此事若換做是另外任何一個人,有哀家尋他閑聊在先,又有傷了那位東宮太后在後,陛下會如何反應?」
雲霜不由輕輕「啊」了一聲:「那恐怕……」
是了,當今陛下脾氣以暴烈聞名,當年的龍驤衛統領是陛下身邊何等信任的存在,通敵消息一出,還不是一樣當場被陛下誅殺?
「這就是了。」皇太后微微勾起了唇,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哀家早先找顧忱過來,原本也就是做給陛下看的。陛下此人多疑又喜怒無常,對哀家忌憚已久,顧忱從哀家這兒離開,他豈有不問之理?」
「可哀家確實什麼也沒和他說,顧忱所言也必然是實話。但他說的是實話,陛下可未必覺得是實話。哀家此舉,不過是為了在陛下心中埋一顆懷疑的種子,留待今日。」
雲霜不由流露出一抹敬佩之色:「娘娘所言甚是。」
「蕭廷深這個人,哀家撫養他這麼多年,他的脾性早就一清二楚了。」皇太后注視遠處握緊了雙拳,全身都繃緊了的蕭廷深,冷冷彎了彎唇角,「那日對顧忱疑惑在先,再加上今日他生母中箭受傷,顧忱是最大的嫌疑人……激怒之下,他早就該動手了。」
「殺了顧忱,他就是誅殺有功之臣的暴虐之君,到時不必哀家出手,朝野內外也自然會人心渙散,再沒什麼人會擁戴他,哀家要另立一個聽話的新君豈不是輕而易舉?」皇太后說著,手指忽然攥緊。只聽「咯」地一聲輕響,一枚寸許來長的蔥白指甲折斷在掌心,她冷冷丟掉了它。
「他並沒有當場殺了顧忱,這就已經是退了一步了。哀家雖聽到了些他們兩人的傳言,卻沒想到他竟對顧忱感情深到了這種地步……」
「娘娘的意思是……」雲霜有些遲疑,「陛下不會再殺顧忱了?如果陛下當真不殺顧忱了,娘娘……預備如何?」
「急什麼?」皇太后冷哼一聲,「哀家在後宮中沉浮了半輩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蕭廷深攥緊了拳頭,掌心傳來一絲尖銳的刺痛。細密的雨絲飄落在他的面頰上,可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涼意。
母后已經被抬回營帳了,宮女們來來去去,他只能在營帳門口守著。擔憂、恐懼、怒氣、暴戾在他心底混為一體,左衝右突,卻找不到一個發泄的途徑。
許是因為他臉色實在太差了,表現得焦躁不堪,周圍沒一個人敢上前來觸他的霉頭。就連魏德全,那位平日里最得蕭廷深器重的大太監都小心翼翼的,一聲不吭。
太醫前來稟報了母后的傷勢,說是箭已經取出,並無大礙了。只是母后體質虛弱,失血過多,要想醒來還需等一陣子。蕭廷深聽說母親已無大礙放下了一半心,然而另一半心裡的煩躁卻加深了幾分。他揮揮手讓太醫下去,自己在營帳門口靜靜站著。過了一會兒,刑部尚書匆匆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躬身行了一禮。
「陛下,」他開口說道,「臣來請旨,是否先要將傷了太後娘娘的顧大人收監下獄,以便日後審問……」
蕭廷深原本還只是靜靜站著,聽到「顧大人」三字后陡然暴怒,暴喝一聲:「滾!誰也別來煩朕!」
刑部尚書嚇了一跳,嘴唇動了動,然而最終還是意識到現在的蕭廷深聽不進去任何話,也想不進去任何事,只得默默又行一禮,迅速退下了。蕭廷深暴躁地在原地轉了兩圈,一腳踹在一旁一塊大石頭上,只覺一股鬱結之氣堵在胸口,悶得他腦袋嗡嗡作響。
帝太后中箭,顧忱是最大嫌疑人。
真的會是顧忱做的嗎?
……不,不會是他。
蕭廷深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在沖著他咆哮,他耳邊各種嗡嗡作響的聲音都在告訴他,不是他。不是顧忱,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無論是預謀還是偶然,都不會是顧忱。
他整個人由內而外地抗拒「顧忱是兇手」這種想法。
不是他。一定不是他。蕭廷深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只是憑藉直覺,和對顧忱的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