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祚陽送來的亂民到得很快。
祚陽很明顯把這事當成了大功一件,一路上聲勢浩大。
還未進京,就已經著人在京中大肆宣揚。
兩天後的下午,囚車就進了京,收入大牢里。
晉恪也看到了亂民的名單。
看完后,她就換了衣,連夜去了大牢。
亂民進的是死牢。
裡面陰暗又幽深。
她戴著帷帽,跟著獄役一路向前,終於抵達一個牢房。
她掀開一點帷帽,細細看裡面的人。
仍然是憨憨的面容,但身上沾滿了血。
她輕聲叫:「趙鐵柱?」
裡面的人沒有應她。
旁邊的獄役討好她:「殿下,下官叫他。」
獄役拿出腰間的鞭子。
他們已經練出來了,能夠隔著柵欄,一下子打中裡面的人。
這一下子,裡面躺著的人就有了動靜。
晉恪立刻阻止獄役:「住手!」
獄役收了手,站到了一邊。
鐵柱子微微睜了眼睛,但沒有說話。
鐵柱子的眼神,沒有光彩,充斥著仇恨。
晉恪看到了他身上衣衫破爛,身體上有斑駁的刀痕。
她無法再呆下去,無法接受背過自己的身體,現在成了這樣。也無法面對他的眼神,只能轉身,下了令:「別動他。」
她又向前幾步,到了另一間牢房,看到了許老闆。
許老闆身上的傷勢沒那麼重,衣服還好,但頭髮上沾了一些臟物。
好像是臭雞蛋和菜葉。
許老闆一直愛乾淨,但現在乞丐都不如。
不用聽獄役講述過程,她就能想到他們這一路上遭受了什麼。
許老闆一直背對著她。
晉恪想看他一眼,又不知道看到了之後,能說些什麼。
她看了這一遭,便急匆匆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太監在前面給她提燈,前面有光,但她走得恍恍惚惚。
前幾日,她就想過,若是鐵柱子和許老闆被抓到她面前,她到底能怎麼做?
她思考了很久,都沒個結果。
現在見過之後,她更加茫然。
隨著囚車一起送來的,還有祚陽的請功摺子。
晉恪打開后,看到了祚陽官員口中的事情經過。
他們說,一發現天旱,百姓飢,便施了粥。
他們還說,祚陽官員殫精竭慮,不讓一個百姓受苦。
只是有民不知感念朝廷辛勞,強搶了糧倉。
在這奏摺里,許老闆被說成一個賬房。
從始至終,在祚陽官員口中,許老闆甚至不曾擁有過自己的房。
但他們提供的證據鑿鑿,還有證人,能證實自己的功勞。
證人也是祚陽一起送來的,老人孩子都有,應當被□□得極好,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晉恪看到的,是他們想讓她看到的事情。
晉恪看著這顛倒黑白的奏摺,手指漸漸握緊。
她想派人去查,把祚陽的官員查探清楚,該處罰處罰,該斬首斬首。
但她也知道,她做不到。
祚陽太守是太傅的妻弟。
朝中還有些國公和官員的親人,就在祚陽任職。
若她動了,這些人的心也會動。
祚陽壓榨百姓得到的民脂民膏,一定也有些到了京中這些人的手裡。
若是清查了祚陽,京中百官可能會和她離心。
更何況,祚陽把奏摺里編造的經過說得詳實,證據也已做好。
她知道,就算派人去查,也查不到其他的事實了。
第二日,她就收到了很多的奏摺。
上面的內容一致,都要求嚴懲亂民,並對祚陽官員恪盡職守加以獎賞。
晉恪看著這些奏摺,覺得可笑。
她又拿出了之前祚陽的摺子,一字一字認真看。
果真寫的滴水不漏。
他們說自己對祚陽城內嚴加管控,糧食水都不足,所以集中調用。
還說商會的人自願幫助官府,所以請求對商會的幾人加以褒獎。
晉恪想了想,那個下令把許老闆的糧食都收走的吳家的商會公子,許是也在被褒獎的名單里吧。
許老闆於他們而言,不過是個不怎麼賞心悅目的雜草罷了。
她放下奏摺,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起要天下,她更想當個好人。
她其實知道現在應該怎麼做。祚陽的官有問題,但現在絕不能動手,要默默行動,查到證據,架空權力。
首先,她要按照他們奏摺的說法,把亂民處死,然後給祚陽官員和商會褒獎。
等他們鬆懈后,她再派人去祚陽,慢慢查探。
快了幾個月,慢了幾年,她總能把一切查清楚,雷霆一擊,重新造一個清白的晉國。
只是,現在,需要一些犧牲。
所有的成功都需要犧牲。
但她下不了狠心,做不了狠事。
國師說得對,她身上有太多對於上位者無用的東西。
比如良心和不忍。
她在枝雪和杜攬的命,和屯田案牽涉的百姓中,做不出最好的決定。
她當過狗花,知道許老闆的一步步難過,知道鐵柱子的反抗是為了誰。
晉恪做不到掩著自己的耳目,去處死他們。
她想當千古女帝,但她又想護住每條性命。
想要的太多,就什麼都得不到。
她的筆在奏摺上懸了很久,終究沒辦法落下。
殿里幽靜,沒有人聲。
明明還是白日,卻昏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