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愛慕
日子過得極快,等廚房附近的空地上掙扎著長出一叢野菊花的時候,距離秦安約定取葯的時間已經只剩一日。
秦安照舊起了大早,在後廚中忙碌。
青荷打著哈欠陪她,昨夜晚上還做了不少針線活,也不知小姐怎的那般有精力。心疼的看了她一眼,青荷端著水盆去接水,剛一走出來,卻看到魏知壑帶著拂笠站在外面,嚇得她差點摔了盆,當即清醒過來。
在她出聲前,拂笠趕忙上前,將她悄悄拉過來。
而魏知壑則默默走上去,立在門口看秦安忙碌的身影。
被拉在一邊的青荷掙開拂笠的手,小聲抱怨,「你們殿下又來發什麼瘋?」
「怎麼說話呢你!」拂笠也壓低聲音嗔她一句。
見他維護,青荷索性放下水盆,掰著手指跟他算,「我們小姐這些日子絞盡腦汁做飯,湯被他嫌淡,菜被他挑咸,就連蒸出來的糕點都要被他說硬。他還不算有病嗎?」
「說是這麼說。」內心深處倒是有些同意,拂笠低低嘟囔一聲。這些日子來,他都能自覺把飯菜帶去殿下房中了。
青荷沒有聽清他的話,在氣頭中抱怨,「今天又來,能不為難我家小姐嗎?」
「今天倒還真不一定。」拂笠卻笑笑,轉而輕咳一聲,暗示青荷閉嘴看著。
忙著切菜的秦安對這些都渾然不覺,眼看著手頭的菜快要切完了,出聲問道:「青荷,你還沒將米洗好嗎?」
出神的魏知壑立馬站直身子,下意識四下看看,卻一不留神帶倒了桌子上的油罐。伸手將它扶好,再一抬頭,就看到秦安奇怪的看著自己。
「殿下?」放下手中的刀,秦安不知他為何在這。片刻后又低眉笑笑,躲閃著目光道,「我還沒做出來,殿下就要挑錯了?」
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魏知壑摸摸鼻子,「明知我要挑,你為何還要做?」
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一絲彆扭,秦安眼睛猛然一亮,放下心來。他能這樣說,至少現在心情應該還好。遠遠沖青荷看一眼,示意她去忙,秦安轉身繼續切菜。
被輕描淡寫的忽略,魏知壑皺了皺眉,邁步進來。四下打量,就能看出這段時間來秦安的用心,不算大的房子被安排妥當,柴火堆在遠離灶台的牆角,蔬菜都按類擺在桌上,鍋碗瓢盆皆是洗過的痕迹。
就像是普通百姓,最溫暖的家的模樣。
站在秦安身邊,看到她已然十分熟練的切菜,魏知壑追問:「為什麼還要做?」
「為了殿下啊。」秦安轉頭沖他一笑,數日來的為難似乎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只要他一靠近,用溫和的語氣說話,她就永遠能笑顏如花,「殿下雖然挑,但總歸會多少吃一點。萬一哪一天我做出好的飯食,說不定殿下就不挑了呢。」
許是靠近灶台的原因,魏知壑只感覺自己的手腳暖和,撞進秦安帶笑的眼睛中,被他厭惡的煙火氣仿若也動人起來。
青荷洗好了米過來,秦安伸手接過,一邊放入鍋中一邊說:「早晨喝粥吧,我再弄幾個簡單的小菜,殿下早上也不是很有胃口,就吃簡單一點。」
將鍋放好,秦安看著切好的菜,有些為難,「殿下,這裡油煙大,不如你先回去?我會很快弄好,不會耽誤看書的時間。」
「秦安,你喜歡識字看書嗎?」魏知壑卻不為所動,依舊站在她身邊問,聲音穿過升騰的裊裊熱氣,也變得輕和起來。
手指無意識攪拌調好的料汁,秦安只覺得心口都暖融融的,「很喜歡!」
她說得肯定,魏知壑卻嗤笑一聲,目光低垂,「喜歡這些做什麼?」
「不是殿下說的嗎,讀書是為了明理。」見他不肯走,秦安索性放下瓷碗,把他拉到遠離灶台的地方坐下。皺著鼻子顯擺一笑,秦安道,「這些日子跟著殿下念書,我都覺得自己聰明不少呢。」
立馬不屑笑笑,魏知壑屈指敲一下她的額頭。
齜牙捂著額頭站起來,許是現下的氣氛太好,秦安心底的話脫口而出,「敢惹廚子,小心給你下毒。」
「什麼?」
他挑眉一問,秦安趕忙退到灶台邊嬉笑,轉而道:「方才不是唬你的,油煙很大,殿下還是回房等吧。」
撣兩下袖子,魏知壑卻坐的更隨意,撐著額頭道:「我還是在這盯著你吧,萬一你下毒了呢?」
秦安搖著頭抿唇輕笑,也不再管他,收回視線后,卻盯著砧板真心一笑。那日後蒙在心上的一層寒霜,就這樣被擦去。
縮回拂笠身邊的青荷嘖嘖兩聲,略有些不服氣的嘀咕。「你贏了,果真不是來找茬的。」
「這麼一看,是不是覺得他們倆還挺配的?」拂笠攏著袖子笑問。
點了點頭,青荷回神推他一把,「配什麼?忽冷忽熱,忽遠忽近的,我家小姐就只能等他心情好的時候,才能得個好臉。」
「噓,小聲些!」短喝一聲,拂笠心虛的看向魏知壑的背影,見沒什麼異常才放下心來。
捂住自己的嘴,青荷不好意思的訕笑不語。
炊煙裊裊,廢太子府,難得有這樣一個平和溫馨的早晨。
被魏知壑盯著,秦安總歸有些不自然,一個不留神,菜就過了火候。將做好的飯菜放在桌上,又把盛著菜的盤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她主動開口,「要不殿下只喝點粥?」
本以為他會趁機譏誚幾句,不料他就只是坐下端起粥,慢慢用粥。
數著他吃下三勺后還沒有放下碗的意思,秦安仿若是被餵了一勺蜜。在那一瞬間,她覺得對面的人再次與記憶中的模樣重合。秦安突然笑著問:「兩年前的夏天,殿下記得你在做什麼嗎?」
「為何問這個?」魏知壑頭也不抬的反問。
面上閃過一絲羞澀,秦安放下筷子,拘謹的雙手交握。「在這之前,我遇見過殿下。」
喝粥的動作這才一頓,魏知壑摩挲碗邊,眯眼看向她,「所謂的,兩年前的夏天?」
心中是跳動的小鹿,秦安低著頭淺笑,眼中露出些許懷念。舔舔嘴唇,她對接下來的話總歸有些不好意思,「是。當時第一次見殿下,我就覺得你是溫潤如玉,謫仙般的公子。」
羞意愈濃,卻不見他有所回應,秦安緊張的抿著唇看去。只見他似笑非笑,下撇的嘴角透露出熟悉的冷漠,全然不復方才的氣氛。旖旎心思瞬間淡去,秦安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般白了臉,不解喃喃,「殿下……」
「原來這就是你留下來的原因?秦安,你喜歡我。」
他用冷淡至極的聲音,輕易挑破她的心思。
局促得手腳都無處安放,秦安慌亂的眨動眼睛,終究沒有否認。
「呵。」低著頭笑了許久,魏知壑緩緩站起來,一臉陰鷙的勾著唇。聲音就像是淬了毒,要把她的心意絞碎成泥,「是啊,所有人都喜歡溫良寬仁的太子殿下,就連親生母親都要逼迫我成為那個樣子。可惜,我現在只是廢太子魏知壑,狠辣惡毒才是我的本性。」
面色慘白的仰頭看著他,秦安心中一片茫然,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會就此惹怒他。急忙撐著桌子站起來,袖口搭在碗邊都沒有察覺,濡濕成冰涼黏膩的一片。她直覺應該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
而她的欲言又止,似乎耗盡了魏知壑的最後一點耐心,揮袖拂開桌案上的碗碟。灶台中殘存的火苗噼啪一聲爆起最後一束,隨後煙滅殆盡,徒留冰涼灰燼。心中的那條毒蛇再一次睜開眼睛,促使魏知壑要長出獠牙。
他輕緩一笑,伸出指尖撫上她驚慌的眼睛,卷翹的睫毛親昵貼在他手中,痒痒的觸感。就像是要激起他心底深處的聲音,沒有任何人會接受他的真面目。魏知壑覺得自己被困在軀殼中,就連他的聲音都顯得冷漠陌生。
「秦安,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需要你,你為我煎幾服藥、做幾碗飯,就是幫到我了?」
說出的話帶著冰渣,凍得秦安瞬間身體僵直。他抵在眼睛上的手指遮住她的一半視線,只能看到他陰影摻半的扭曲面容。
嘴角殘忍的勾起,魏知壑繼續道:「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沒有意義,我也根本不在乎。卑微如你完全幫不到我,你懂了嗎!」
伴隨著低喝,魏知壑翻掌推向她的肩膀,秦安如同一個木偶般跌坐回去。再也沒有遮擋,兩人這才看清楚彼此的面容,俱是一副青白如鬼。
「那殿下,到底需要什麼?」心中扎著密密的刺,秦安痛得要呼吸不出來,木然問道。
「我需要知道父皇為何廢黜了我。」緊盯著她的表情,魏知壑卻只能看出一片平靜,逼得他熄滅了心中最後一絲飄渺期待。
他俯下身,最後在秦安心口紮下一刀,「倘若不是我說,你是不是還在沾沾自喜,以為是能夠溫暖我的人?秦安,清醒一點吧,我沒有心,也不惜得你這些卑微的侍奉。我壓根不記得你,你愛慕的那個人也根本不存在。」
吐出最後一個字,魏知壑踹開椅子,闊步而去。
圍觀全程的拂笠與青荷早嚇傻了眼,拂笠趕忙跟上他,青荷則小心翼翼過來,蹲在秦安面前。
「原來,是這樣啊。」極淡的嘆了一口氣,秦安低垂雙眼,漸漸被淚水模糊視線。
心疼的為她拭淚,青荷忍著哭腔安慰,「小姐,你受苦了。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扯了扯嘴角,秦安被她拉入懷中,抵在她的肩頭,秦安終於嚎啕大哭。心被生生剜除一塊,這幾日來的甜蜜快樂像是嘗盡最後一點糖衣,露出原本殘破腐爛的苦澀。明明曾憑藉當初的一絲甜騙她吃下,如今卻絞著她的心要她吐出來。
可她竟還捨不得。
天邊濃雲翻滾,涼透骨髓的秋雨瓢潑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