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八六章 藥效發作
「襄邑郡王李神符,時常口出狂言、詆毀先帝,無敬親之心;任而身為宗室,不思社稷、覬覦神器,取僭竊之罪。如今罪證確鑿、無可抵賴,著命三法司予以收監,數其罪狀昭告天下,明正典刑……」
隨著李承乾一字一句將李神符之罪證宣之於口,李思暕渾身劇震,雖然低著頭一字一字書寫於絹帛之上,但手掌顫抖、冷汗涔涔,居然使得字跡歪斜,額頭冷汗滴於絹帛洇染字跡……
耳畔響起李承乾溫和的話語:「愛情手抖得厲害,可是不慎染了風寒導致身體不適?」
李思暕驚懼難言,支支吾吾道:「臣……臣……」
卻不知說什麼是好。
為何在這個時候選擇降下詔書將李神符治罪?
一直以來李承乾的態度都是被動防禦,寧肯失去先機、可不肯背負屠戮宗室之罵名,可現在忽然將李神符之罪狀昭示天下,是否意味著李神符之一舉一動皆在陛下掌控之下?
那自己勾結李神符、「敬獻藥物」是否已經被陛下得知?
是裝糊塗、保留最後一絲希望?
還是趕緊認罪,以求得陛下寬宥、保存性命?
一時間,李思暕天人交戰、心亂如麻、難以委決,右手死死握著毛筆愣在那裡。
李承乾又道:「怎地,愛卿就沒有什麼話向朕交待嗎?」
李思暕心頭好似被一柄大鎚狠狠砸了一下,渾身劇震之下,知道再無僥倖,此前所有的雄心壯志、堅定意志在這一刻瞬間碎裂,只剩下無盡的恐懼。
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正欲說話,便聽得「咕咚」一聲,繼而是李君羨大叫:「陛下!」
李思暕茫然抬頭,頓時瞪大雙眼,只見原本坐在御案之後的李承乾連帶著椅子歪倒在地,雙眼緊閉、人事不省,任憑李君羨衝上前去攙扶著呼喚,根本毫無意識……
這這這……是藥效發作了啊!
原本已經瀕臨絕境的李思暕整個人歡喜得快要炸開,誰能想到居然這般絕處逢生?
李君羨沖著跑進來大驚失色的王德大喝道:「馬上派人前往東宮請皇后、太子前來,請太尉、韓王、河間郡王、中書令入宮,去太醫院請御醫前來診治,傳令『百騎司』與宮中禁衛封鎖武德殿,任何消息不得外泄、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所幸李君羨臨危不亂,一連串命令下達,整個武德殿因為陛下暈倒而混亂的局勢略有穩定,王德馬上指派心腹內侍,前往各處傳訊。
李思暕從地上爬起,上前兩步,面露關切:「李將軍,陛下情形如何?」
「放肆!」
李君羨怒目而視:「你乃外臣,還留在此處作甚?窺伺聖躬、乃誅族大罪,還不速速退去!」
君王病疾,極易引發朝政震蕩、甚至皇權更迭,所以這個時候對於外臣來說最是忌諱,但凡未有野心而潔身自好者,斷不會接近御前,以免瓜田李下、難以分辨。
李思暕似乎恍然大悟,道一聲「一時關切,斷不敢窺伺聖躬……」
便退出門外。
身後,李君羨大聲道:「來人,封鎖宮門,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禁衛、內侍、「百騎司」紛紛上前,將武德殿里裡外外圍的水泄不通。
李思暕從武德殿出來,腳下不停,一路來到東側武庫,此時的武庫已經改造成為一處營房,駐紮著一隊禁衛,不僅負責拱衛武德殿之安全、更防備一牆之隔的東宮有可能的突襲。
李思暕站在武庫與東宮之間的牆壁陰影之下,環顧四周人影皆無,這才嘬著嘴唇學了三聲鳥叫,然後側耳傾聽,直至牆壁另一側東宮院內回了一聲……這才反身走回武德殿外,站在迴廊之下,臉上滿是擔憂、焦慮之神色。
一隊隊禁衛、「百騎司」的兵卒源源不斷奔赴而來,將武德殿圍的好似鐵桶一般,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李思暕心跳加速,陛下果然早有準備,若非那一份「壯陽之葯」事先服用、其中隱毒正好此刻發作,怕是李神符連同自己兄弟全部都要暴露,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幸好幸好,先一步下手。
他自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史書之上許許多多大事其實都有運氣成分在內,早一分則敗、遲一分則死,唯有不偏不倚、恰到好處才能成就名垂千古之大事。
人有「命運」,國有「國運」,概莫如是。
或許,自己此刻便是站在「天命」這一邊,足以水到渠成……
他此刻將身體儘可能的縮在廊下陰影之中,努力將自己變得不那麼顯眼,最好自始至終都無人關注自己的存在。
等到兄長與李神符按照計劃挾持太子、殺入太極宮,自己再站出來迎接勝利……
*****
鄭宅。
自衙署回到家的鄭仁泰換了一身衣裳,坐在書房喝茶,便有管事前來通稟,說是「故人來訪」。
鄭仁泰奇道:「你不認得?」
管事搖頭:「奴婢從未見過此人,他不肯透露姓名,只說乃是一位故人,家主定然相見。」
他一直居住長安,作為滎陽鄭氏的總管負責家族往來人情、諸般雜物,對於長安城內的官員、勛貴、宗室都很是熟悉,卻從未見過這位所謂的「故人」……
鄭仁泰笑道:「奇哉怪也,我若不肯見他,焉知是哪一位故人?既然不知是哪一位,又為何要見他?你去跟他說,若這般藏頭露尾、故作神秘,便請回吧,恕我不見。」
管事點點頭:「喏。」
轉身向外走。
「等等……」
鄭仁泰心中念頭閃現,眉頭緊蹙,遲疑一下,擺手道:「讓他進來吧。」
現如今長安城內波詭雲翳、局勢反覆,可謂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這個時候一個口稱「故人」之輩藏頭露尾神神秘秘登門拜訪,或許也唯有一眾解釋……
「喏。」
管事快步離去。
未幾,帶著一人來到書房,敲門而入。
鄭仁泰站起身,看向來者,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兄長登門、實乃稀客,報上名號某自當門前迎候,何必這般作弄於某?來來來,快請入座!」
李伏護哈哈大笑,雖然鬚髮皆白、老態龍鍾,神情之間卻甚為疏朗豪邁,自有一股不同凡響之氣勢。
也不客氣,欣然落座。
而後才笑著道:「將軍如今依然是陛下近臣,執掌兵權、護衛禁中,可謂風生水起、更勝往昔,老朽年邁之身貿然造訪,唯恐被拒之門外,故而不得不故作神秘,希望能夠引起將軍好奇,才能引入門內相見。」
鄭仁泰淡然笑了一下,並不客套寒暄,開門見山道:「兄長避居府內一二十年,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實在令人艷羨,這長安夜晚雪疾風驟、天冷路滑,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何必呢?」
語氣頗不客氣。
李伏護也不惱,捋須微笑:「這等試探實無必要,我之所以不報名號藏頭露尾,原因將軍也已清楚,你若無意,自當閉門不見,可既然相見,又何必出言試探?時局緊迫、箭在弦上,此等無謂之手段除去浪費時間,全無用處。」
鄭仁泰沉吟不語,心中卻泛起驚濤駭浪。
雖然早知那些人定然忍耐不住,遲早有一日舉事兵變,可當真到了這緊要關頭,依舊渾身繃緊、緊張莫名……
李伏護比他還直接,上身微微向鄭仁泰這邊湊過來,目光閃爍、語氣低沉:「吾今日前來是為說客,只問將軍一句,可否依附大義、撥亂反正、共襄盛舉?!」
鄭仁泰壓抑著緊張情緒,面沉似水,淡然道:「隱太子血嗣早已斷絕,哪裡還有什麼大義?」
這也正是當初李二陛下狠下辣手誅滅東宮之用意,李建成固然有諸多擁躉寧死不降,甚至心心念念不忘舊主,可李建成連個兒子都沒有,汝等拼死拼活又有何用?
斬草除根固然遭致罵名,卻也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李伏護搖頭:「將軍此言差矣,大義永遠都是大義,並未因太子血嗣斷絕而消失,只要掀翻偽帝之傳承,無論皇位最終歸屬,亦是撥亂反正、天下之望!」
鄭仁泰愕然:「汝等做下這等大事,卻連何人繼位都尚未決定?」
李伏護淡然道:「吾等只在乎名分大義,其餘皆不足慮。」
鄭仁泰恍然,冷笑道:「好一個名分大義,真是虛偽至極!若我所料不差,李神符有踐祚之心、御極之意吧?」
遲遲不肯決定繼位人選,明面上說是太宗諸子皆可、只等推翻「偽帝」、水到渠成,實則是李神符不敢在此前表露僭越之心,唯有等到大事抵頂、再挾大勢以威逼各方,造成既定之事實。
李伏護笑道:「這與吾等何干?吾等在乎的只是從龍之功而已。」
什麼大義名分、什麼撥亂反正,都不過是口號而已,所有人在乎的從來都自是自身只利益而已。
只要利益足夠,何懼風險?
風浪越大,魚越貴!
佛堂院內,一燈如豆。
李神符、李君羨等人皆在前堂,百餘死士則在後堂隱蔽,前往聯絡宗室死士的信使往來不斷,所幸藏身在西內苑並未被發覺。
窗外雪落無聲,堂內一片靜寂,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