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他似乎是陷在軟軟的棉花里。
全身都被溫柔地包裹著。
沒有任何煩惱與悲傷,也沒有任何愜意與快樂。
無知無覺。
彷彿過了很久,黑髮青年才被眼前一片星星點點的金光喚醒。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具小小的身體里,飢餓、疲憊與恐懼驅使著他不能停下腳步。
小男孩闖進了那被默認為「禁區」的地方,他手腳敏捷地順著那棟公寓的水管爬上了屋頂,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塞進一個奇怪機械——他後來才知道那其實是太陽能熱水器——構成的三角區的陰影下。
他這次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會到這裡來,那群人這次甚至帶上了□□。要不是秋野空自身體質讓他的抗性比普通人高出一籌,大概根本逃不到這裡來。
急促紛亂的追趕聲到這裡就停下了,秋野空將自己縮得更緊一點,順便將那根不太聽話,露在陰影之外的黑色尾巴手動抱在了懷裡。
不遠處的下方傳來低低的說話聲,秋野空抖了抖髮絲間豎起的耳朵,聽見他們是在商議這次是否要放棄追捕。
「這是他的地盤,回去和boss說一聲吧。那小豹子不會在這裡停留多久的,我們以後還有機會,不必與他起衝突。」
誰都不敢靠近這棟住著一位剛來到這座城市,赫赫有名的地下殺手的房子。
——他們還不知道對方其實已經「金盆洗手」了。
秋野空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沒錯,他的確不敢在這裡躲很久,必須重新找個隱蔽的地點。
聽著底下人終於撤退,小男孩終於鬆了一口氣,但這卻讓情況更糟糕了。本想等幾分鐘后就離開的秋野空,驚恐地發現打進體內的麻醉劑的藥效在他身體下意識放鬆后席捲而來,睏倦湧上大腦。
不、不行……得快點……離……
但再怎麼努力,也只是尾巴尖尖微微勾了一下,小孩就這樣抱著自己的尾巴沉沉睡去。夕陽落在了他上方的遮擋物上,為他構造了臨時的安全之地。
織田作之助還沒踏上玄關門廊的台階,就敏銳地察覺到今天有人來過。門口種的那簇凌霄花比早晨離去時要被壓彎了點,就像是有誰從上空翻越而過。
那人似乎並不是很會掩飾自己的痕迹,水管上的灰還有著大片被摩擦的慌不擇路。他看出來了,借用他屋頂的那名客人,大概還是個孩子。
紅髮少年在原地站了幾秒,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秋野空在一身冷汗中驚醒。
他夢見自己被一個渾身都是肌肉的恐怖大漢捉住,然後毫不留情地扭斷了脖子。
月亮已經爬上高空,照得屋頂一片沉靜與溫柔。
自己竟然沒有被那個人抓住……?難道是現在他還沒有回來?
秋野空放開自己因為夢境炸成毛毛棍的尾巴,躡手躡腳地爬出來。他仔細傾聽著房屋下的動靜,驚訝地發現並不是自己猜測的那樣。
屋裡已經明顯比白天多出了人的呼吸,非常清淺有規律。
這家公寓的主人已經回來了。
秋野空並不覺得自己沒夠時間的逃亡不足以讓對方發現,所以是……他放過了自己?
腦海里肌肉大漢的兇惡形象突然變得稍微友善了起來。
秋野空盡量不發出聲音地又順著水管滑下,路過窗口時,看見裡面是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淺淺地照著窗帘。
織田作之助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動靜徹底消失后才翻了個身。
他閉上了眼,準備睡覺。
一秒、兩秒……紅髮少年又重新睜開。他咬著手電筒,打開了窗戶,從那裡翻身爬上屋頂。借著手電筒的光,他找到了那位小客人留下的……嗯,毛?
織田作之助捻起水泥屋頂上的那幾根黑毛,大概有三厘米長,非常纖柔,是還屬於幼崽期的絨毛。
看來這是一位身份特殊的小客人。也對,如果不是如此,又怎麼會被追到慌不擇路。
兩天後的傍晚,秋野空再次手腳輕快地爬上了這棟公寓的屋頂,伏在屋檐邊看著底下的一群人著急跳腳,有些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小男孩嘴裡還叼著從路過的臨街麵包店順手搶來的一袋小麵包,這大概率就是他今天的飯了,可不能弄丟。
但是下一秒,他卻被屋內傳來的些許動靜驚住。
啊……今天撞槍口上了。
馬路邊的那群人早在門有隱隱打開之意就溜著四散跑遠,徒留呆在屋頂的混血豹崽叼著今天的晚飯不知所措。
他撞進一雙朝上看來的海藍眼眸,那裡平靜無痕。
一袋小麵包從天而降,織田作之助有預感到這袋小麵包會砸在他仰起的臉上,於是便往旁邊躲開,順手幫忙接住。
秋野空腦海里滿身肌肉與傷疤的面善大漢消失,只留下紅髮藍眼的少年。
他們就這樣一個扒在屋檐邊,一個站在門廊下,互相對視了有一分鐘之久。
沒有在對方身上察覺到危險,而自己的晚飯還在那人手裡。
遲疑了幾秒,在餓肚子與試探接觸之間,秋野空選擇了後者。
他又探出了腦袋,發現少年已經不再原地,但是房門卻開著,裡面隱隱約約傳來一股有點刺鼻卻又帶著濃香的奇怪味道。
織田作之助又耐心等了一分鐘,才看見門框邊探出了一顆貓貓腦袋。
先是在有些亂糟糟的黑色髮絲間緊張地立著的那對同色的毛茸茸耳朵,甚至內輪廓還透著微微的粉嫩。然後露出的是一張蹭得滿是灰塵,卻依舊能看出可愛程度的臉,一雙圓溜溜的貓瞳緊張地盯著自己。
也有人類的耳朵……
那聽覺系統是通過哪對耳朵運轉的?還是說都可以?
織田作之助思考著。
「……哥哥,麵包……可以還給我嗎?」秋野空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隨著說話,他頭頂的那雙小豹耳也不安地抖動了一下。他的身體依舊緊繃著,似乎只要是發現織田作之助一有不對勁的地方,就準備撒開腿跑路。
織田作之助的視線落在自己手裡的那袋小麵包上。
「給。」他將麵包向前遞出。
秋野空眨了下眼,試探性地挪動了下腳步,從門框探出上半身。又等了幾秒,見織田作之助沒有什麼其他舉動的意思,才將自己全部暴露在對方眼下。
他穿著不太合身的衣服,也不知道從哪箇舊衣回收站偷偷扒拉出來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出頭。織田作之助如願以償地看見了他身後的那根尾巴,大約有半米長,微微翹著,還在空中彎了個尖兒。
果然,那幾根毛是從尾巴上掉下來的。
豹崽踟躇著踏入陌生的房屋。自從去年被孤兒院趕出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再進入過屋內了。需要遮風避雨時就會去找到的那個橋洞躲一躲,不需要時就到郊區爬上一棵高高的樹睡下。
他好像真的和人類不一樣,能借著與生俱來的血脈本能在這片鋼鐵叢林里活下來。
「……謝謝。」
他將麵包重新抱入懷中,剛想離開,就聞見一開始的那股奇怪味道似乎更加濃郁,刺得他鼻尖發癢,想打噴嚏。但是這股熱乎乎的香味卻又勾起了他久遠的記憶——在還沒有這不屬於人類的耳朵和尾巴時,秋野空在孤兒院也是每天都吃熱食的。
小豹崽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將視線從香氣最濃郁的地方拉回來,看向懷裡的小麵包,決定待會在門外就著香氣解決掉它。
他看起來很想吃咖喱的樣子。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鍋里熬煮著的咖喱,份量足夠,分一點出去自己也不會吃不飽。
「你想吃咖喱嗎?」
在小男孩思索著要不要打招呼或者就這樣直接離開時,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句話。他的眸光一瞬間閃亮亮,回答不言而喻。
但是辣咖喱,尤其是織田作之助熬煮的符合自己口味的辣咖喱,哪裡是貓舌頭的秋野空能吃的。在挖了一勺看著紅艷艷的辣咖喱送進嘴裡后,小男孩所有的毛都炸開了。
織田作之助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小男孩一瞬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毛從耳朵尖一直炸到尾巴尖,瞳仁緊縮成一條豎線,一邊喵嗷嗷一邊跳腳。
完全不能吃辣啊。
他起身給男孩接了一杯冰水,塞進對方手裡。然後就坐回原位繼續吃著他自己的那份——畢竟咖喱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半天,秋野空才從直充天靈蓋的痛意和灼熱中回過神。
太可怕了,這已經是生化武器的程度吧。
他微微吐出舌尖,那裡本薄薄一片的小貓舌已經變得有些紅腫,看起來十分凄慘。
咖喱不能再吃,而現在就吃麵包顯然也會加劇疼痛。
秋野空有些沮喪地坐回椅子上,看著織田作之助面無表情地一口接一口,由衷地敬佩起對方。
他想起以前在孤兒院看的動畫片,裡面是刀槍不入的卡通超人,而此刻在秋野空的心裡,紅髮少年的形象已經和超人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裡,秋野空都會在白天來屋頂蹭個休息打盹的地方。那些追捕他的□□,在發現房屋主人默許了這一番舉動后,也漸漸歇了把人捉走拍賣的心思。
畢竟錢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
黑髮青年被困在幼時的記憶里,一點點看著他與織田作之助相遇、接觸,男孩從屋頂搬到了門廊下,然後搬著自己的小軟墊佔據了織田作家的客廳。
秋野空並不是每天都去,但他們似乎就這樣互相默認了對方的存在。只要黑髮男孩出現,織田作之助就總會單獨備一份沒有加辣的咖喱。有時候秋野空也會帶一些奇怪的東西送回家,比如說奇形怪狀的石頭,剛掏來的鳥蛋等等。
青年如今也早就知道織田作之助最開始只是想要觀察自己而已,那一份以他為主角的手稿也從未被刻意隱藏起來。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秋野空現在根本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