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露凝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一杯茶慢慢抿著。
她周圍坐著幾位京中貴女,其中一人著艷色華服,神色嬌戾,正與另一人針鋒相對。
「夜小姐的意思是,本郡主不配坐那個位置?」
說話的人是清河郡主,其父南陽王是當今聖上胞弟,有從龍之功,深得聖寵,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作為南陽王的獨女,她在京中一向是橫著走,平日里鮮有人敢與她作對,但今天偏偏就有一個。
夜小姐夜舞,上將軍夜長渡的親妹,夜將軍出生鄉野,父母亡故,家中除了夜舞之外再無親眷,對什麼都不假辭色的他,唯獨對這個妹妹寵愛有加。
夜舞的模樣與清河郡主是兩個極端,她身著月白錦裙,髮髻簡單,淡施脂粉,宛若清水芙蓉。
「郡主誤會了,郡主身份尊貴,有什麼位置是郡主坐不得的?」夜舞淺淺一笑,先是放低姿態,讓清河郡主露出輕蔑嗤笑,隨後話鋒一轉,侃侃而談,「只是今日萬壽節,聖上宴請百官及其家眷,溫小姐父兄皆為國戰死,聖上哀慰溫家忠孝,特許溫小姐與百官同席,足可見聖上對溫家與溫小姐的看重。」
突然被提及,露凝喝茶的動作頓了頓,眼睛有些被茶水冒出的熱氣熏著了。
「是太後娘娘思及溫小姐乃女子,與百官同席終究不太妥當,這才讓溫小姐回到女子席面上來,坐在主位。」夜舞聲音溫柔,說到這裡就望向露凝,懇切道,「溫小姐曙后星孤,聖上垂憐,郡主既然來遲,溫小姐已經坐在那裡,便不該再令她挪位。」
當今聖上沒有公主,南陽王又和聖上一母同胞,清河郡主是皇室年輕一輩中身份最尊貴的女子了,她無所顧忌,更容不得人忤逆。
「說得比唱的好聽。」她輕撫著新染的指甲冷聲道,「誰不知溫家兩位將軍戰死後兵權就落到了你兄長手裡,你們夜家如今是取溫家而代之,出盡風頭,好不得意,你也好意思溫小姐長溫小姐短,一副處處為人家著想的樣子,貓哭耗子假慈悲。」
清河郡主的視線轉向不遠處的登天樓,那就是她今日非要爭這個位子的原因。
登天樓位置高險,此處是唯一接近的地方。
山石擋住了大半宮苑,唯獨露凝的座位會完全暴露在外。
樓中人只要自二樓出來,就一定能瞧見那裡。
這是她這麼久以來難得找到機會見那個人。
「平日也就算了,今日本郡主必要坐那個位置,誰來說都不行。」
清河郡主起身打算直接坐過去,但夜舞又攔住了她。
她面上笑意消失,語氣也凌厲起來:「郡主身份尊貴,千嬌百寵,夜舞望塵莫及,但也見不得郡主這般污衊我夜家。」
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我兄長以三萬精兵對陣忽隅,九死一生得勝歸來,為大業平叛安亂,開疆闢土,聖上器重兄長,才命兄長領溫家兵符,夜家問心無愧。」
她轉向露凝,盈盈一拜:「溫家滿門忠烈,夜舞與兄長一直都敬慕尊崇,怎會有取而代之之心?兄長尚且年輕,功績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與溫將軍相提並論的。」
語畢,她又斜睨清河郡主,語氣更冷了:「郡主如今還可在京中享受金尊玉貴的生活,在我等面前耀武揚威,靠得全都是邊關將士奮勇殺敵,以命相博。哪怕要被郡主治罪我也要問上一句,郡主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令為國捐軀的將士之女給您讓位?」
她往前一步,迫得清河郡主不得不後退。
「放肆!」清河郡主染紅的指甲指著她。
夜舞面不改色:「女子不議朝政,郡主又是以何身份,含沙射影地談及陛下授我兄長兵符一事?」
「你!……」
清河郡主氣急,也終於有些慌,周圍不少人都在看著這裡,她們面上不敢表現出什麼,但心裡怎麼想就難說了。
她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正要發作,就聽宮人高聲道:「太后駕到!」
這一聲打斷了此處劍拔弩張的氣勢,清河郡主立刻整理儀容,夜舞也收斂表情溫順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露凝……露凝看看那炙手可熱的椅子,在行禮過後,又坐了回去。
她從袖袋裡偷偷取出一顆蜜棗塞進嘴裡,甜意襲來,心裡的苦意散去了不少。
真熱鬧啊。
要不是她們口中不斷提到父兄的死,她大概會更有心情圍觀一下。
太後來之後說了什麼露凝是不在意的,她其實很清楚自己這個位置為何如此搶手。
登天樓就在不遠處,她要忽視都難。
她得以留在這裡,當是很惹人羨慕嫉妒的吧。
看清河郡主時不時投來的不甘和其他貴女滿眼的艷羨就知道了。
露凝頭有點疼,肚子也有點餓,來之前明明墊了些東西,到這裡半晌還不開宴,她還是餓了。
早知道就和以前一樣稱病不來了。但嬤嬤說稱病次數太多,再這樣下去太后就得命宮裡的太醫來給她看看了。未免暴露,她只能來這一趟。
睨了一眼登天樓二樓,那裡還沒有人。
聽說今日太子殿下會和大業國師一同在登天樓為聖上祈福問卦。
大家想坐這裡,應該就是想一睹國師風采。
說起這位國師大人,露凝其實也很好奇。
如今天下三分,大業國力最為強盛,當今聖上從不信鬼神之說,十分不屑其他二國國主尋仙問葯,遍邀天下術士的所為。他會尊誰為國師,實在出人意料。
聖上初見國師,是在今年圍獵的時候。
皇家獵場守衛森嚴,本該十分安全,但不知為何,圍獵那日後山突現異獸,青面獠牙足有五人高,聖上身邊大內高手幾乎全軍覆沒才將其斬殺。
本以為終於得救,哪知這怪物不止一隻,竟又從附近冒出三隻!
眼見聖上就要命喪怪物之口,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金光襲來,化作光劍輕描淡寫地砍下了怪物的頭,怪物連哀嚎都來不及便死了,斷頭處濺起的獸血澆了聖上滿身。
那金光的主人便是如今的大業國師,解離塵。
「溫小姐。」
有人叫她,露凝掃開思緒望過去,是夜舞。
她不知何時到了她身邊,手裡端著一杯茶:「溫小姐一人獨坐,悶悶不樂,可是還在想方才的事?」
她已經觀察露凝很久了。
從露凝出現就一直在觀察她。
夜舞不是這裡的人,她來自異世,這裡的一切都源自於她看過的一本書。
書里的男主正是如今大業的國師解離塵,而女主……準確來說這本書沒有真正的女主,所謂女主只是戲份相對較多的女角色罷了。
而那個戲份頗多的女角色,正是原本會將清河郡主勸退的人——此刻在一旁與人交談的燕國公之女燕卿卿。
燕卿卿在原書里勸退清河郡主后,也盯上了露凝的位置。
解離塵初入世時解決的那場慘烈圍獵她也在,她正是得了國師庇護才死裡逃生。
自那時起,她便對這驚鴻一瞥的方外之人與強大的仙術念念不忘。
相較於清河郡主的強橫外露,燕卿卿更擅長不著痕迹地達到目的。她拿軟刀子膈應清河,清河離開后又三言兩語就將露凝支走,掐著時間與人配合,彷彿無可奈何般坐在了那個位置上。
在國師與太子現身時,她抬眸望著那天上月般的謫仙,與他有了一個自認為情意綿綿的對視。
這個對視牽出了後續不少故事,讓燕卿卿可以在男主回歸修界時求到恩典,得了修仙的機緣。
夜舞要的就是這個機緣。
上將軍的妹妹又如何?封建國度的后宅女子罷了,她穿書一回,絕不能埋沒在這裡。
燕卿卿現在雖然還沒動作,但肯定不會輕易放棄,她得想法子在那之前搶佔先機。
再不濟也不能讓燕卿卿坐上去,那威脅太大了。
相較於她,還是露凝這個只有一章戲份的女炮灰坐在那裡更讓人安心。
想到這兒,她放緩語氣與露凝說話:「溫小姐莫要聽信郡主所言,兄長與我絕無不敬溫將軍與溫小將軍之心,我亦沒有在溫小姐面前炫耀什麼的意思……」
「可以了。」
露凝突然打斷她的話,這讓夜舞很意外。
在她的印象里,這個原書戲份極少的炮灰形象太單薄了,似乎不管別人要做什麼她都無所謂,後來更是慘死了在前往邊關的路上,屍首都找不到。
她從沒將露凝當一回事。
露凝並不知她心裡想什麼,只是看著她認認真真道:「夜小姐,已經可以了。」
夜舞面露訝異。
「夜小姐也想坐這個位置吧。」露凝站起身,「我主動讓給你,不算是你索要的,想來郡主不會多說,你也不必擔什麼不好的名頭。」
她側開身,是真的對這個位置毫無留戀。
夜舞愣住了,立刻辯解:「我沒有,我怎會……」
「我來這裡時就見你一直盯著這張椅子。」露凝笑了一下,「我坐下后你對其他事毫無興趣,卻三番兩次朝我這裡看。」
「清河郡主來尋我讓位,讓給她也沒什麼的,我並不在意坐在哪裡,但你在意。既然你在意,那就讓給你,算是多謝你方才的維護。只是……」露凝笑意微斂,「還請夜小姐莫再提起我父兄的事。時移勢易,他們已過世多年,早就安息,夜小姐想做什麼肯定有更好的理由,應該也不是非得提及他們。」
原書里燕卿卿並未提起溫家父子戰死的事。
夜舞替代了她阻攔清河的戲份,卻不屑於用那些古代后宅女子的手段,所以才提起了這些。
這於她來看慷慨激昂很有說服力的陳詞,身為當事人遺孤的露凝應是很感激。
前提是夜舞這些話出自真心。
若不是真心,這等拿他們當筏子的行為,她心裡難免會不舒服。
夜舞很意外。
她沒想到露凝能看穿。
她剛要開口,燕卿卿突然出聲道:「那是不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