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寶相莊嚴慈悲垂目的佛像突然開口說話,聲音低緩,如沐春風。
吳嬤嬤聆聽佛訓,滿臉的虔城。
但這佛訓要求吳嬤嬤做的,半點不像是佛宗之術。
只見吳嬤嬤意識昏沉地站起來,走到佛像前站定,供桌上忽然出現一個白瓷小碗和一把匕首,吳嬤嬤拿起匕首,將袖子拉開,丈量著角度下手。
那佛像還在說:「你若真心想求你家小姐平安無事,就要日日以血滋養本座。」
吳嬤嬤皺著眉,手臂上已經都是傷口,顯然不是第一次放血,都已經不知該割破哪裡了。
「莫要遲疑,速速行之。」佛像再次道,「溫露凝乃必死命格,你為她求籤,寺內法師應都告知過你。唯有本座可以助你為她求一線生機。」
吳嬤嬤渾身一震,再不猶豫,咬牙在還未癒合的舊傷口上劃了一道,頓時血流如注。
佛像沉默下來,再未開過口,直到白瓷碗里裝滿了血,消失不見,吳嬤嬤才感覺周圍緊繃的氛圍鬆懈下來,陸續也開始有人進來跪拜。
她用手帕綁住傷口,放下衣袖,最後拜了拜神像,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
一出來,就能看到在樹下與池雲在一起的露凝。
她在乘涼,手裡剝著掛綠,臉上笑意盈盈,青春美麗。
心底的壓抑漸漸散去,吳嬤嬤想著,只要小姐可以平安幸福地活著,別說是要她的血,便是要她的命也可以。
露凝被關在皇宮的第一天,吳嬤嬤就來護口寺上香了。
她當時抽了數次簽,每次都是大凶之兆,於是尋來主持看露凝的生辰八字,卻得到比簽文更可怕的結果。
從露凝的八字看,她是必死命格,死期就在最近,很難說是不是這次萬壽節意外。
吳嬤嬤嚇壞了,當時就哭了起來,可命格自有定數,她如何哭都沒有辦法。
她跪在佛前不肯走,主持也沒辦法,便由她去了。
就在她最絕望時,好像諸天神佛真的聽到了她的禱告,她願用自己的命換小姐的命,那佛像問她是否真心,她也慌過怕過,雖是佛像,但突然開口說話,誰會不怕呢?
但為了露凝,吳嬤嬤只遲疑了一瞬就給了肯定的回答。
自此後便是每日一碗血,幾日過去,吳嬤嬤變得異常憔悴,但看到露凝安全歸來,她只覺一切都值了。
「嬤嬤。」
露凝看見吳嬤嬤出來,就拿了新剝的掛綠過來想給她,卻見她臉色蒼白,走路有些搖晃,手臂僵硬地垂著。
「嬤嬤?」露凝將掛綠丟給池雲,快步上前扶住她,「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老奴沒事。」吳嬤嬤忍著手臂上的疼,笑著轉移話題,「小姐可玩得開心。」
「寺里很涼快。」露凝掃了她垂下的手臂,想挽她那隻手臂,被她不自然地躲開。
露凝闔了闔眼,慢慢說:「時辰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吳嬤嬤卻說:「小姐先回去吧,老奴要在這裡住一晚,明日一早回去。」
手臂的傷還沒處理,劃破的還是舊傷口,若不在這裡處理好,回去難免被人看到,徒增麻煩。
露凝鼻翼動了動,拉過池雲笑了一下說:「那可正好,我和池雲難得出來,還沒玩夠,就陪嬤嬤在這裡住一晚吧。」
池雲接收到露凝的訊號,立刻點頭:「對!小姐說得對!奴婢和小姐陪嬤嬤住一晚!」
「可是……」
吳嬤嬤想找借口拒絕,但露凝根本不給機會,拖著池雲就去尋僧人安排禪房了。
吳嬤嬤無法,只得隨她們去,心裡想著等夜裡趁她們睡著再處理也行。
走遠一些,池雲就挽住露凝小聲問:「小姐,您怎麼突然想留在這裡了?」
露凝心事重重地往前走,沒有回答。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手上力氣失控,抓得池雲痛呼出聲。
露凝倏地回神,鬆開手關切道:「沒事吧?是不是很疼?」
她小心地查看池雲的手腕,池雲倒是沒有多疼,只是擔心她。
「小姐您到底怎麼了?」她不解地問。
露凝深呼吸了一下,沉默片刻說:「方才與嬤嬤在一起,我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是什麼味道?」
是血腥味。
露凝素來對氣味敏感,尤其是血腥味,這輩子她都忘不掉。
她安靜了一會說:「夜裡悄悄去嬤嬤房間看看,就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夜晚很就來了。
深夜時分,吳嬤嬤所住的禪房內早已熄滅的燭火再次亮起。
自外看,本來只有她一人身影的窗戶上,忽然投射出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看起來足有兩人高,長著奇怪的尖耳朵,手指細長尖銳,背後還有一對小小的翅膀。
在外草叢看到這一幕的池雲下意識要尖叫,被露凝死死地捂住嘴巴。
池雲瞪大眼睛望向她,露凝臉色慘白地盯著窗戶,捂著她嘴的手在不斷顫抖。
禪房內,吳嬤嬤並不知房間里除了自己還有誰。
她皺著眉坐到桌前,撩開袖子,小心地拆掉綁著傷口的手帕。
白天露凝和池雲就在隔壁禪房,時不時就可能過來,她沒敢處理。
時間長了,血已經凝固,手帕沾在傷口上,看著就疼。
吳嬤嬤一點點將手帕扯下來,疼得直吸氣,卻沒有半點後悔。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有什麼怪物,將手帕弄下來后就開始清洗傷口,手臂上一道道新舊傷口觸目驚心。
禪房外,露凝盯著那道高大的影子,看著它一點點彎下腰去,張開血盆大口,像是要將吳嬤嬤吞噬。
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哪怕嚇得雙腿發軟,依然將池雲按在原地,自己一個衝進了禪房。
「嬤嬤!」
露凝一進來就看不見那黑影了,只看到正處理傷口的吳嬤嬤。
吳嬤嬤見到她一驚,趕忙想拉下袖子,但被露凝阻止。
「這是怎麼了?」露凝紅著眼圈問,「這是怎麼弄的?怎麼會傷成這樣?!」
她看看四周,蒼白著臉:「還有這房間里……這裡有什麼東西……」
「小姐說什麼?」吳嬤嬤看她怕成那樣,一把拉住她說,「小姐別著急,慢慢說。」
露凝怎麼可能不著急?
在外面還能看得清清楚楚,怎麼到裡面就沒有了?
難道走了?
她實在不放心,在禪房內外轉了幾圈,依然一無所獲,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或許真的走了。
她剛想鬆口氣,一抬眼就看到吳嬤嬤失魂般僵在那。
她眼睛沒有焦距,面上毫無血色,手臂傷口不斷流血,卻根本不去管它。
「嬤嬤!」
露凝立刻抓起她的手腕,不斷流下的屬於親近之人的鮮血看得她頭皮發麻,脊背冒涼風,可她沒有閃躲,拿起桌上的紗布幫她止血,觀察她的神情,發現吳嬤嬤一點反應都沒有。
「嬤嬤?」
露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誰知吳嬤嬤竟就此歪倒,倒下的時候還閉上了眼睛。
露凝心裡咯噔一下,知道這是不好了。
恰好這時池雲驚恐地跑了進來,對著屋內喊:「小姐快出來!那東西還在!」
露凝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抱起吳嬤嬤就衝出房間。池雲一直在外等著,將裡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楚,方才小姐進去之後那怪物根本沒走,甚至還在繼續作惡。
她親眼看到那東西將吳嬤嬤身上什麼東西吸走了!
「小姐……」池雲心驚膽戰,「嬤嬤她……她怎麼了?」
露凝沒說話,她望向禪房的窗戶,這裡是佛門聖地,她怎麼都沒想到這裡也會出現妖孽。
禪房內還亮著燭火,妖物還沒消失,在窗戶上投下巨大恐怖的影子,以一種饜足的姿態扭曲著身體。
「它,它從嬤嬤身材吸走了什麼……」池雲滿臉淚痕地輕聲念著。
露凝抱著吳嬤嬤僵硬冰冷的身體,她的親人都不在了,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親近之人了,難道連吳嬤嬤也要這樣離開她嗎?
不行。
不能這樣。
露凝將吳嬤嬤交給池雲,雙拳緊握一步步走到禪房門口。
她明明恐懼至極,卻不肯讓步,一直往前,盯著那巨大的剪影,用微顫卻堅定聲音重重道:「不管你帶走了她的什麼,都立刻還回來!」
她的聲音是清嬌少女的,按理說沒什麼威懾力,但現在這樣一字一頓地言語,偏就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
「否則。」露凝抬起雙手,全神戒備,眼睫上的淚珠掉落,順著臉頰嘀嗒落下。
「否則不管你藏到哪裡,我都會把你找出來,親手殺了你!」
她大聲說著,手上蓄力,確定著妖物在禪房內的位置,就要衝進去和它打一架。
就在此時,肩上落下一隻冰冷的手,那隻手力道很輕,卻穩穩地按住了天生神力的她。
露凝以為是那怪物出來了,渾身一凜,嬌小清麗的少女拿出了她所有可以拿出的兇悍,狠狠地朝一側揮拳。
那蘊藏著巨大力量的拳頭被另一人的手掌包裹,他應當也是受到了衝擊的,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可見露凝力氣之大。
「……」
不是怪物。
露凝愣了愣,仰頭望去,看見了解離塵暗金色的眸子。
他眼角有一點痣,眼型修長,在夜色里有種神聖卻灰暗的冷俊。
風吹起他雪色的髮絲和錦袍,涼意附著在露凝身上,她猛地回過神,看著自己被他冰冷手掌包裹的拳頭,想到他剛才身子的搖晃,擔心道:「大人沒事吧?」
她緊張地抓住他的手查看,她的手溫暖柔軟,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檢查時,有一種柔韌的強硬。
「無礙。」解離塵反握住她的手,「力氣不小。」
便是他提前做了防範,也還是有些抵擋不住。雖然他此刻只有一道冰冷的神魂,但也是修界仙君的神魂,一個凡人少女,花樣年華,竟有這般力量,能夠撼動他。
「……好,沒事就好。」露凝鼻尖不知何時停留了一滴淚,大概是側頭時無意間滑落到上面的,此刻伴著她說話慢慢落下,鼻尖瑩潤,泛著光澤,眼睛紅紅,好不可憐。
「大人。」
她忘了禮數,忘了身份,只看著眼前人,順勢與他十指緊扣,輕輕晃動。
「大人,護口寺有妖物,它不知帶走了吳嬤嬤的什麼,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眼淚湧出,視線模糊,只依稀看到一片白色,是解離塵站在那看著她。
「大人,她不能死,大人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求求大人。」
露凝想要跪他,但因兩人牽著手,他稍一用力就拉住了她。
「求大人幫幫我。」
她聲音哽咽,帶著啞意和輕顫,眼淚流得洶湧,臉頰很快掛滿了淚痕。
解離塵看著她如此模樣,聽著她月墜花折般可憐的哀求,抬手拭去她鼻尖的水潤,清清冷冷道:「別哭了。」
「不是來幫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