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露凝系了襻膊,正在小廚房忙活。
鎮國將軍府只剩她這麼一個主子,吳嬤嬤還在昏昏沉沉養傷補元氣,她更是無所顧忌,在府內想幹什麼都可以了。
這也就代表著,她留一個外男,還是當朝至尊的國師大人在府內養傷,完全無人可置喙。
露凝住的明珠苑旁邊就空著一處景緻極佳的院落,是兄長從前住的,自他不在後一直有人打掃,乾淨整潔,解離塵現在就住在那裡。
他人是留下了,說勞煩露凝照顧,露凝卻有些故意避開。
她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菜,因不知他的偏好,就什麼類型的都做了一些。
四菜一湯放進食盒,露凝對池雲道:「去給國師大人送去。」
池雲一直在給她打下手,心裡也知道這膳食是做給誰的,可是……
「小姐,奴婢去啊?」她一臉菜色。
露凝有些稀奇:「給國師大人送膳,又不是給什麼妖魔鬼怪,你表情那麼難看做什麼?」
「……這確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可是。」池雲捂住臉,「小姐,奴婢實在有些怵國師大人,奴婢不敢去。」她乾脆連眼睛都捂上了。
露凝有些為難地望向其他婢女,她們倒是躍躍欲試願意去,還很興奮地往前站,希望被選中,可想到解離塵的性子,恐怕不願接觸不熟悉的人,在皇宮內院也都是他想見誰才見誰,不想見便可不見,皇帝都不能例外。
「可是……」露凝還是想讓池雲去。
池雲趕緊道:「小姐還是親自去吧!這是小姐的一番心意,小姐親自去是最好的!奴婢還得去照顧吳嬤嬤,先走了!」
她一溜煙兒地跑了,還拽走了兩個大丫鬟一起,露凝一口氣堵在嗓子眼,糾結半晌吐出一口氣來,只能自己去送。
帶著兩個丫頭炮出老遠,池雲才拍了拍胸脯停下。
那倆丫鬟不解地問:「池雲姐姐為何不去?你看著好像也沒那麼怕國師大人。」
那可是國師大人啊!怕是肯定怕的,可好奇更重啊!誰不想多看兩眼?這是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眼緣,說不定看幾眼她們也能窺見仙緣,怎麼會有人不想去呢?
池雲捏了一下那丫鬟的臉蛋:「小丫頭懂什麼,這事兒當然得小姐自己去。」
「啊?」被捏臉的丫頭不解地揉著臉蛋,「可小姐不想去啊。」
「小姐心裡是想去的。」池雲嘖了一聲,「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懂?」
「……」
「小姐只是在彆扭而已。若真是咱們去了,不但小姐心底里不舒服……」池雲的腦子頭一次靈光得要命,「國師大人恐怕也不會高興。」
清風苑裡,露凝已經到了。
她將食盒裡的菜一樣樣端出來,蜜汁酥肉,山楂小排,清蔬小炒,玫瑰蝦餃,栗子花生湯,每樣溫度都剛剛好適合入口,無需再等。
將所有都放好,露凝直起腰,視線落在桌面上慢慢說:「晚膳好了,大人慢用。」
此刻日已西斜,折騰了不短的時間,天都黑了,確實到了吃晚膳的時間。
但解離塵根本不用進食。
他告訴過她的,她好像忘了。
「臣女記得大人無需進食,但大人現在身體虛弱,吃些東西應當可以好得快一些。」
露凝在他沉默地看著桌上的菜時適時說道。
解離塵抬頭:「你做的。」
露凝怔了一下,點頭。
於是解離塵拿起筷子,不疾不徐地開始用膳。
露凝本來打算把晚膳送來就走,等晚些時候再來收拾碗筷。
但看到他開始用膳,這腳步就有些挪不動了。
眼前忽然出現一副碗筷,露凝驚訝地望向他。
「一起。」他夾菜的動作未停,一切都做得那樣自然,「很多,足夠兩人用。」
她確實做了不少,但完全不夠他們兩個人吃。
換做尋常女子肯定是夠的,但她不一樣。
……並不很想讓他見識她的飯量,她不要面子的嗎?
「這不合規矩,臣女稍後再來為大人收拾碗筷。」
露凝說完就走了,速度很快,解離塵竟都來不及阻攔。
他抬眸看了一眼她離開的方向,繼續一樣樣嘗過她做的膳食。
每一樣都很精緻,口味咸甜得宜,恰到好處。
味道很好。
他素來沒有口腹之慾,也能吃出旁人那種「津津有味」來。
可他吃著吃著,卻突然很低地嘆了一聲。
露凝回明珠苑一個人用膳,吃得倒是挺開心。
可能她太愛吃了,吃東西的時候很少會不開心。
心滿意足地讓人撤了膳,天色已經不早了,該去隔壁收拾碗筷了。
這些事本不該她這位主子做,但還是老生常談的問題,池雲跑走了就沒回來,其他婢女派去國師大人那裡實在讓人心裡沒底,就只能自己去了。
她慢慢走到清風苑外,剛邁進去,就看見了坐在院子里的解離塵。
他褪去了斗篷,只穿重疊的白衣坐在石桌旁。
月色為他鍍上銀色的光暈,他慢慢轉眸過來,肅如松下之風,神若月射寒江。
露凝本能地望而卻步。
她後退著,聽到解離塵開口道:「碗筷已經收拾好。」
「……大人怎麼自己收拾了?」她回過神來,忙走進去,果然看到食盒乾淨整潔地擺放著。
這不禁讓她想起萬壽節時在亭子里,他喝完蜜水將竹筒還她,也是如此整潔。
他總是這樣細心。
露凝彎腰將食盒提起來。
「舉手之勞。」
解離塵已經站了起來,他慢慢走過來,將露凝本能地抗拒看在眼中。
她好像有意在拉遠他們的距離。
不難想象這是為什麼。
解離塵望著月下美人,忽然說:「想修仙嗎。」
露凝愣住了,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什麼?」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大人說什麼?」
「凡人修仙雖艱難,卻也不是從未有過。」
修界修士生於靈氣聚集之地,自小體內便有靈根,所以可以修行。
凡人生於靈氣稀薄的凡間,有靈根者鳳毛麟角,否則哪怕是已身居帝王之位,也會寄希望於仙者的長生不老。
就拿大業皇帝來說,遇見解離塵后,並非沒有旁敲側擊過自己能否修行,甚至還將姬嬰送來查看靈根,皆無所獲。
他們身賦人皇紫氣,卻無修仙靈脈。
想到這裡,解離塵伸出手:「過來。」
露凝提著食盒,手上力道失控,食盒把手碎裂,砰得一聲掉在地上,嘩啦啦,裡面的碗和碟子發出碎裂的聲音。
解離塵垂眸看了看,他早就看出露凝力量的不尋常,但她不主動說,他就從來不問,沒有任何窺探欲,非常尊重她。
此刻他也沒提及這些,只繼續伸著手說:「我幫你查看靈根。」
……
大業皇帝為求解離塵幫他和太子查看靈根,姿態擺得極低,承諾了不少好處。
解離塵答應下來,也並未要什麼好處。
現在露凝在這裡,有機會這樣輕易地查看靈根,她卻盯著他白皙如玉的手半晌沒有動作。
「怎麼了。」
解離塵問完,也不在等她,主動走了過去。
露凝卻步步後退。
他想她應該是怕了,清冷的聲音放緩一些:「你若有靈根便可修仙,就不會……」
他生平第一次說話頓了一下,過了一會才說:「就不會百歲便壽終正寢。」
露凝覺得很迷惑。
她實在不明白他想幹什麼。
……難不成,是因之前對她說的那些關於壽數的話在安慰她?
可她並不需要安慰的。
她蹲下去,將食盒捧起來,低著頭說:「活百歲很好了。」
想到早早去世的家人,她認真道:「很多人甚至連百歲都活不到,若能活到一百歲,臣女已經是高壽的老太太了。」
解離塵微微蹙眉。
「修仙……臣女從來沒想過。」她抿抿唇,「……上千年的生命,太漫長了。」
她不想要那麼長的生命。
沒有指望地活著實在沒什麼意思。
她如今是隨遇而安,得過且過,身邊重要的家僕都有了平穩的生活,就等她真的老了,死是最好的歸宿。
一個人孤孤單單活著對她來說不是什麼好事,畢竟如果不是還有將軍府這一群人需要她,她可能在母親去世時就跟著去了。
早前對謫仙般的大人生了些不該有的心思,全因年少難擋,情不自禁。
被拒絕後人清醒過來,明白他們的距離有多大,就再不敢深想什麼。
再說她這樣懶散,心裡也沒有目標,怎麼可能修仙?
靈根那種東西,若凡人輕易就能有,也就不是凡人了,她不覺得自己會特殊。
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不看。
沒指望,修不了,對付著過吧。
露凝恭敬地拜了拜,捧著食盒離開了。
解離塵暗金色的眸子望著她背影許久,才慢慢放下了一直伸著的手。
竟然有凡人不想成仙。
但若是她,又覺得很正常。
……不能以常理度她。
她不一樣。
總是不一樣的。
倒是他,既已做了讓她遠離的決定,就不該再因說了一句錯話,因她那時的反應令他耿耿於懷,便再提起這類話題。
別說她不明白他想幹什麼,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同一時間,夜舞守在國師府外,夜已深,仍沒等到解離塵回來。
她覺得很不對勁,男主在原書劇情中滯留人界,一直在努力修復神魂,以求第一時間回歸修界,他應該在國師府里才對。
哪怕白日去忙了什麼,夜裡也該回來了。
「小姐,太晚了,您再不回去,將軍就要親自來接您了。」
婢女來勸說,夜舞嘆息一聲,劇情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人不安啊。
「可叫人問了,國師府白日有過什麼動靜?」
「尋人問過,但國師府很特殊,四周很大範圍都無人居住,府外更有仙法隔絕,饒是府內的暗衛也查探不到此處的情況。」
夜舞失望地靠到枕頭上,她就想去修個仙而已,都已經讓她穿書了,就不能讓她直接穿到修界嗎?那她也不用這麼麻煩危險地來男主身邊找機會了。
她思索半晌,忽然想到什麼,對婢女道:「去問問鎮國將軍府的情況,看今日是否有什麼不尋常。」
婢女雖有不明,但還是照做了。
「回去吧。」她閉上眼,對車夫說道。
「是。」
馬車很快開始往回走,不多時,婢女回來了,夜長渡給夜舞的婢女也是習武之人,輕功甚是不錯,腳程很快。
「小姐,查到了。」婢女掀簾進來,「有人白日見到一少年駕車去鎮國將軍府,那馬車掛著白綢和四角宮鈴,旁人難以靠近。」
白綢,四角宮鈴,夜舞嘴角要笑不笑地翹了翹。
哪怕沒看過原書的,也知道那是哪裡的馬車。
國師府。
竟是如此。
怎會如此?
夜舞想不明白。
那是個……女炮灰啊。
沒活過兩章的女炮灰啊。
是因為她改變了劇情嗎?
說來也是,本該早就去了邊關並死在路上的溫露凝,現在仍留在京城。
嘆了口氣,夜舞按按額角:「著人盯著鎮國將軍府,溫小姐若出門去了哪裡,立刻前來稟報。」
正面找不到男主,就試試從這裡入手吧。
她太難了。
深夜。
露凝輾轉反側睡不著。
她閉眼假寐,眼前一片漆黑中總是出現解離塵朝她伸手,又緩緩垂落的樣子。
明明他的神情依舊冷漠高貴,灰暗俊美,裹滿了神聖的冰雪氣息,但她怎麼就看出了一點落寞的氣息?
行了行了快別想了,她真不是頭鐵的人,這些畫面就別老往她腦子裡鑽了。
使勁閉了閉眼,露凝掃清思緒努力入睡,耳邊忽然響起沙啞低沉的聲音。
來自解離塵。
那樣悅耳的天音,燒成灰她都忘不了。
「露凝。」
解離塵聲音有些輕地說:「過來。到我這裡來。」
露凝倏地坐起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居然叫她的閨名。
可露凝顧不上生出什麼曖昧旖旎的心思,因為解離塵的聲音聽起來屬實不太好。
想起他白日在書房羸弱不能自理的模樣,露凝本就沒多少的睡意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掀開床帳下床,隨便拉了件外衫披上就往外跑。